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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十六 同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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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道生头都没抬,淡淡道:“我这是真脸。”

“你不能吃辣。”秦灼捻起竹酒舀,先往阮道生盏子里满了酒,“耳朵红了,脸却没有。”

阮道生把箸搁下,但不像要摸刀。

秦灼自己也舀了酒,先吃一小口尝了尝,说:“在里头绷了那么久,出来就松快些。你我如今一根绳上的蚂蚱,不能说坦诚相待,多少也得给点信任。”

若是旁人,大多揪着这句话反问秦灼的阴私了。但阮道生不,没兴趣也好无所谓也罢,他只直截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秦灼好打言语机锋,如今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叫人家六个字就戳破,却也不觉尴尬,反而接着他的话大大方方问道:“我欲请教阮郎,那支飞刀的原主。”

阮道生说:“影子。”

口气平淡,跟问晚上吃什么一样。

秦灼微微吸一口气。他虽非中原人氏,但“影子”之名多少有所耳闻,忍不住问:“是我想的那个‘影子’?”

阮道生正嚼一片吸满红汤的羊肚菜,点头首肯。

“从前听说,总以为是故事。原来真有这么支队伍。”秦灼猜想得到验证,不由叹了口气,他抬眼瞧阮道生,语气有些暧昧,“阮郎对‘影子’知之颇深啊。”

阮道生耳朵极红,因为假面的缘故脸上却不曾变色。想必是辣得厉害,却没有一声呛咳,他只说:“打过交道。”

他端酒要吃,秦灼突然叫住:“等等。”

说罢他起身往卧房去,不一会便回来,手里多了只一掌大的绿瓶。

秦灼新取了只碗,启瓶倒满了,轻轻放到阮道生面前,低声说:“酒是烈物,就不要再吃了,这清酿能润喉祛火,对嗓子好。”

阮道生没说话。秦灼重新从自己位子上坐下,轻声道:“实在抱歉,我没想到你这样吃不得辣。不是有意作弄你。”

阮道生瞧上去压根没在意,端起碗徐徐吃了两口,径直说:“到我了。”

秦灼还没反应过来,阮道生已开口问:“这张图你从哪里得来的?”

秦灼反问道:“这重要吗?”

“一根绳上的蚂蚱,多少给点信任。”阮道生拿他的话堵回去。

秦灼用筷子缓慢剔一块鱼,肉不小心就碰碎了。他将大刺夹出来,边说:“小秦淮里有我的朋友。”

阮道生重复道:“朋友。”

秦灼对他举盏,微微一笑:“和阮郎一样的朋友。”

阮道生沉吟片刻,突然问:“当日七宝楼之事,你还能记起多少?”

秦灼尽力回想,缓慢道:“我推门进去,先听到一道轻微的破损声,很可能就是飞刀刺破窗纸的声音。我叫他,也没有人应。这时候第二支飞刀就向我射过来。等我去屏风后瞧,人已经断了气。”

阮道生点点头,又问:“七宝楼监造那时为何在小秦淮,你知不知道?”

秦灼想了想,说:“他应当在等人。”

“他面前有两只盏子。”

阮道生没有打断,点头示意他继续。

秦灼说:“我进去时闻见茶香,壶中茶已泡好。但两只盏子都还没有倒茶,说明他等的人还没到。”

阮道生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他不是在专门等你。”

秦灼略作思忖,说:“不是,我找的人不在,这才临时决定找他碰面。”

阮道生缓缓颔首,“那就有两个问题。”

“他真正等的人是谁。这个人跟他的死有何关系。”

这才是被一直忽略的、真正的关窍所在。

阮道生继续问:“行刺之人只攻击了你一次?”

秦灼首肯,“是。他用一支飞刀射杀那个监造,第二支飞刀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阮道生眼中锋芒一闪,“我们。”

秦灼模糊道:“我一直有一个同行之人。”

阮道生想起陈子元,没有在这上头厮缠,又问:“你们离开小秦淮之后,也没有遭遇类似于灭口的举动?”

秦灼摇头。

阮道生又吃了口清酿,将碗放下,说:“大抵有两种可能。”

“一种,监造等候之人就是凶手的同谋。他约监造到此处见面,凶手埋伏窗外,等监造入户,便飞刀杀之。在这个圈套里那位被等的人根本不需要出面,这就是他一直未到的原因。而后你与你的同伴前来,凶手见此事败露,当即除你们而后快。”

他顿了顿,“但有三个问题。”

“其一,凶手若埋伏已久,大可以在他一进门就飞刀杀他,何必等他烧好茶水、坐了一段时辰,岂不浪费时间?其二,如果是你,行刺被人撞破,但你埋伏的位置还没有被人发现,你会怎么做?”

秦灼明白他的意思,轻轻吐出两个字:“逃跑。”

阮道生点头道:“第一反应绝不是出手伤人,因为这样会有暴露身份的风险。平白增添风险十分愚蠢,这不是影子会做的事。”

“最后一点,就是你们二人没有再遇到任何灭口行动。如果影子一次刺杀失败,会立刻启动二次方案,直到你们死去为止。”

锅子还沸着,雾蒙蒙的,太阳光晒进来,也跟匹抽丝的旧缎子般,一触到热汽就沸得打了卷。秦灼将两根筷子摆地一样齐,说:“那就是第二种可能了。”

“监造从进入小秦淮开始,甚至更早,就已经被凶手盯上。凶手的清除对象不只是他,还有他约见的那个人。”

阮道生静静听他说下去。

“他没有在监造一入门就痛下杀手,因为另一个人还没到。万一这段时间有什么变故,很可能导致计划崩盘。所以两人在场是最佳时机。那这样看,这个缺席之人绝非什么武中高手。”

不然一对二的风险太大了。

秦灼肃声道:“所以,他在听到开门声后飞刀杀死监造,同时再对我进行刺杀,是因为他把我们误判成他要杀的另一个人。但第二支飞刀被我们当即砍断。凶手立刻明白,我们不是他的目标。”

阮道生声音中难得听到一点激赏,“你们反应很快。”

秦灼看着他,似乎仍在解释自己上一句话,“我们有两个人。”

他说着把一枚铜钥匙推过去,一语双关地笑了,“现在也一样。”

***

天黑得快,夜里月亮倒好,映得窗纸薄如新冰,透了一地溶溶清光。卧房内光影昏昏,阮道生没有解衣,坐在榻边脱靴,听见动静抬起头。

秦灼锁了门,举着盏油灯跨进来。

他已经去了簪,头发披了一身,白锦袍子空空荡荡,瞧着人有些单薄。灯光随他脚步微微跳荡,照清五官时秦灼牵了下唇角,连烛火都似乎更艳了。

这场景着实有些暗昧,只是秦灼素来笑面示人,阮道生更是冷如冰霜,倒显得氛围诡异起来。秦灼将油灯沿榻放下,阮道生已站起来将榻让开,声音没什么情绪:“你睡里头。”

秦灼看向他,他又补充一句:“有什么动静,在外头好行动。”

秦灼应一声,便踢鞋爬上榻。他那袍子说短不短,一下子勾在阮道生膝盖上,把人都拽得往前一晃。

阮道生还是那副表情,抬手给他理过去。

秦灼倒是没少同男人睡过,但这么个睡法还是头一次,也不知说什么好,干脆就不说,自己抱着枕头往里翻了个身。刚躺下片刻,他突然想起什么,坐起来有些讪讪,“我忘了多买个枕头。”

阮道生瞧了一眼,说:“不碍事。”

他把枕头推给秦灼,就这么抱臂合衣而卧。

这张榻虽不窄小,但对两个男子来说多少有些逼仄。两人手臂相贴,秦灼只觉得他身上冰凉,但也没给他掖被。

半晌,阮道生竟开口问:“睡不惯?”

这有点出乎秦灼预料。他反复思索,终于禁不住问:“阮郎,你的确不好男色吧?”

阮道生皱着眉毛睁眼,目中难得带了些疑惑,说:“我不好色。”

秦灼随口答应一声,也再度合眼。不一会,感觉虚虚贴着的地方撤开距离,见阮道生往外挪了几寸,对他道:“先将就一夜,明天我修修屋梁。”

秦灼乍没领会,只道阮道生和一个面首同榻心生嫌恶。他倒也不觉得什么,只道人之常情,这么躺一会,心中突然又生一恶气:我管你怎么想,你又睡不到我。

如此便更无所谓,只懒懒答应一声,转身朝里了。

身边人静了几息,竟开口道:“我没那个意思。”

阮道生面孔冷硬,看着不像会解释的人,更不像能关切心事之人。秦灼有些好奇,仍背着身,却支起耳朵听着。

过了一会,那人又道:“你白日说,在里头绷紧了,出来就松快些。我怎么都行。”

秦灼有些讶然。

他竟是怕自己心中不舒服。

秦灼忍不住问:“你不觉得我如今做这生计是糟污?”

阮道生居然还会反问:“我怎么觉得重要吗?”

当然不重要。

秦灼自悔一时冲动多问一嘴,正合眼要睡下,便听枕边那人说:“你有自己的道理,就继续去做。管旁人怎么说。”

秦灼睁开眼瞧了会帐顶,忽然问:“若道理不对呢。”

阮道生闭着眼,气息像睡了,声音听着却清醒:“做了才知道。”

说话清醒,人更清醒。大有前途。

秦灼搂着一边枕头躺了一会,突然说:“我睡得惯。”片刻后又补充道:“房梁就那么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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