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点惊疑,也只能表面上保持镇定,随他们进入庄园。一直走到尽头的正房,推门进去,屋里并没有灯光,那几个人都没有跟进来。
她借着月色观察了房间,并不像是关押犯人的地方。看了向晓并不在这里,要不要立刻离开?正在犹豫间,却听到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
阿琢怀里还有一只匕首,她咬了咬牙,抽出匕首反手回刺,来人出拳格挡,阿琢借势转身,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直逼对方咽喉。来人身形后退,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
阿琢剑锋凌厉,刀刀带有破空之声。来人却只是闪躲,并不还手。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经过了数十招,阿琢看对方并不还手,收剑停下了攻势,那人这才戏谑道:“跟你见面当真凶险,一着不慎,命都得搭进去。”
随着他从暗处走出来,阿琢才看清了他的容貌:“章恪?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夜之后,那一千章家军和章恪就都凭空消失,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司马协上表,把责任都推到章恪身上,太子也不置可否,没有任何惩处或是勉励,当真做实了仁慈天子那一套。
章恪走到桌边点上油灯:“这话该我问你,你怎么到这来了?”
“我的护卫在庄外走失了,我进来寻找。”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明日我叫人送你回建安。至于你的护卫,暂时不能走。等时机成熟,我自然会放他回去。”
“你们究竟在干什么?”
“你去越州了?”
“你不要糊涂了,司马协只是在利用你!”
“裴峋死了,你考不考虑改嫁?”
“章恪!”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一股莫名的沉默在昏暗的房间里蔓延,阿琢皱着眉头看着他,满脸都是愤怒。
章恪抿了抿嘴唇:“我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人……”
阿琢有点气结:“司马协勾结晋王,谋反不成,已经把责任都推到你身上,你……”
“我知道。”章恪轻笑了两声,声音凉薄中带着丝丝寒意,“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怎样的下场。成王败寇,只有胜利者才能书写历史。距谏者塞,专己者孤,我也知道司马协最终一定会败。但是我没有选择,我还有三万人在彬州,他们信任我,以身家性命相托,我不能扔下他们不管,”他看向阿琢,用极其平淡的声音道:“我得把他们活着带出彬州。”
阿琢抬眸,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她仿佛看到他眼中似乎有一片深渊,那重重的责任和累累人命,已经压得他深深浸没在冰冷的寒冬里。
她咽了下口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此时的她什么劝解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深深叹了口气。
“那你们是怎么出建安的?又为什么来到云州?”
章恪看着阿琢,沉默不语。
“不能说吗?”阿琢也有点执拗地脾气,“你不说,我也不走,反正向晓也在这,你把我们俩关一起吧,好歹还能做个伴。”
章恪无奈地叹了口气,软下姿态给她倒了杯水:“这个告诉你也没什么……”
原来那一夜,在久安坊,章恪正准备孤身离开,裴峋拦住了他:“全军覆没倒也不至于,能有200残部破城逃回去才更像些。”
他顿时便明白了裴峋的用意,这200余人的残部逃回彬州,能发挥更大的作用,至于剩下的800人,裴峋道:“既然你能相信我,那不如就信得更彻底一些,请侯爷带着这800人在云州安顿几日,到时候会派上大用场。”
“云州?”阿琢喃喃自语道,“云州这里会有什么大用场呢?……啊!”她突然叫了一声,“难道是武卫营?”
阿琢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武卫营戍卫东都垣城,距离此地只有十几里地,和守备营一东一西拱卫建安,因此兵力比守备营更多些。
河间军攻城的那个夜晚,武卫营有2000人的兵士提前抵达建安东城门外,虽然最终没有异动,第二天又返回了垣城,但是很难说它不是在观望战况,伺机而动。
这样一想,更觉得那个夜晚的建安危机四伏,被强攻的西门、有内奸的北门、被暗戳戳观察的东门……
阿琢有点后怕,随即又想到:“可是裴峋已经……”死了……
章恪看着她瞬间暗沉下来的神情,目光也跟着暗淡,这个时候说不羡慕裴峋那就太违心了,你都死了,怎么还能让人对你念念不忘呢?
阿琢又想起来脖子上的玉牌,伸手就想要拿下来:“这个玉牌,我看他们身上都纹了这个图案,不知道它竟然这么重要,还是还给你吧!”
章恪按住她着急取下的手:“给了你,就是你的。你好好带着,我心里放心一点。”
女孩儿的手指纤细冰凉,碰到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跳像是停顿了一下,又在她离开的瞬间活了过来,这种死去活来的感觉真是刺激!
他站起身来:“不管怎么样,这里也不安全,明天我就叫人送你回去。如果你坚持,我就放你的护卫和你一起,但是一定要严守秘密,不能走漏了风声。”
“那你预备怎么办?现在裴峋……不在了,他的计划不一定有人推行,你们就一直等在这里吗?”
“皇帝驾崩已经二十天了,还有十日,新皇登基,若是武卫营还是没有动静,我就……”两人正说着,门外忽然有人敲门来报:“公子,有人来了。”
章恪和阿琢对视了一眼,章恪道:“你待在这里不要出去。”
阿琢不想增加他的后顾之忧,只好点头答应。等到章恪出门之后,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忽然听到外面晰晰索索的声音变大,她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几百人的队伍正在安静地整队,有条不紊地分发武器,弓弩手、盾兵、剑士等等依次列队,渐渐清晰。没有人声,只觉得紧张有序。
所以是裴峋说的“大用场”来了?
裴峋生前是太子的人,必然和太子政策相通,所以即使他死了,有人贯彻继续他的意图一点也不奇怪。甚至应该确定这个针对武卫营的行动,一定是太子支持或者至少知晓的。但是武卫营兵力比守备营更多,估计能达到上万,光靠章家这800人,肯定是远远不够的,一定还有其他军队,但是枢密院里现在能迅速接手带兵的只有……
阿琢“唰”地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大景一直是兵将分离,所以守将每到一处带兵都会有一段时间的磨合期,但只有大哥,他幼时就跟随陛下和父亲征战,几乎和所有的地方军副将都磨合熟悉,只有他才能短时间内立即接收一只军队并迅速形成战力。
想到这里,阿琢顿时坐不住了,她透过窗缝看章恪领兵离开。她绕过门口的守卫,开了后窗,翻身上了屋顶,远眺他们行军的方向,确实是武卫营的方向。
武卫营现在的领兵将领是伍元康,这个人本来是燕蝾的部将,燕蝾兵败之后他就降了大景,之前做过河间军的副将,一直是个顺风顺水的墙头草。这样一想就更能理解,应是和司马协串通好一起进攻建安,但是他耍了个滑头,迟了一步,观望了一会儿,发现宣化门久攻不下,形势不对,他干脆没有攻城,等到司马协上表推卸罪责,他直接扭头跑了。
干干净净地赶了场大集,全须全尾地回了垣城。
真是个人才。
阿琢悄悄地跟在章恪身后,发现在接近武卫营不远处,他让兵士隐藏在野外,自己一个人孤身前往营房门口,果然被守卫团团围住,只见章恪不慌不忙道:“本侯奉郡王之命来见伍将军,速速通报。”
过了不到一会儿,出来一个副将模样的人把章恪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
阿琢思索了片刻,章恪这个举动意图是什么呢?一个人进去,即使斩首伍元康,也根本逃不出这偌大的营房啊?
她手指抚摸着脖子上的玉牌,虽然可能还会有大军到来,但是眼睁睁看着章恪一个人孤身犯险,她又觉得看不下去。
思索了良久,她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她从小混迹军营,自恃对大景的营房布局还是非常了解的。她远远地绕着营房外围,找到一处昏暗处,瞅着巡逻的士兵交错的间隙,一个闪身悄悄溜了进去。
此时已近丑时,正是好眠的人睡得最熟的时候,也是要起夜的人频繁起夜的时候。
阿琢刚走过两个营帐就碰到好几个起夜的士兵,她左支右绌躲得有点辛苦,好不容易才接近了主将的营帐。
伍元康的营帐此刻灯火通明,门口一队士兵把守,连进去送茶都得把盖碗掀起来看一下。
阿琢正在想着怎么进去,忽然有人在背后喊:“谁在那里?”
她惊了一下,正准备逃走,忽然被一股大力扯过手腕一把压在一堆木柴堆的阴影里,一只男子的手捂在她的唇上,一声猫叫适时响了起来。那个发问的人被人骂了一句,嘟嘟囔囔地走了。
阿琢被来人压在墙上,阴影之下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她挣脱不了,抬起右腿蓄力朝他胯间踢去,那人放开钳制她的右手去挡,她立刻想要挣脱束缚,男子迅速回手抓住她的手腕,在她耳边低声道:“是我!”
阿琢瞬间仿佛遭到雷击一般,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