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门一中。
黄怀予坐在教室里,周围是课间趴了一大片沉浸式睡觉的高三同学。
她左手打着石膏,右手心不在焉地翻看楚恒的朋友圈。
只有两三条,最近一条已经是好几周以前,什么文字也没有,只有一张用手机拍的夜空,时间是晚上十点。
她叹口气。
……加了微信以后两人就只有简单地礼貌性地打招呼,黄怀予选了半天发过去一个稍微正经一点的表情包之后,对方就一直没有再回复。
……
黄怀予和苏琬都已经回来上课了。
——虽然上下有些不方便,而且还老是收获一众目光投射。
先是会看她手上的石膏,然后疑惑一会,再看看她的脸,再和旁边的人耳语几句,最后恍然大悟。
就这样走在层层叠叠的议论纷纷里,黄怀予感觉自己和苏琬简直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三年学习无人问,一朝打架天下知……
……
程朗趁着课间溜过来,满脸八卦和意味深长:
“听说高三一班有两个女生和一个新转过来的男生和杨天奇有过节,一起打架,结果居然让杨天奇停课三个月。”
林潇潇用看着勇士豪杰的眼神看两人:“你们把杨天奇打了?三个人一起群殴的?”
杨捷:“什么时候你们俩会武术了?”
白度:“不不不,我听说的版本是,杨天奇想打谷奕,结果杯子和苏琬从天而降,把谷奕给救了。”
黄怀予、苏琬:“……”
……
林潇潇坐在黄怀予左边。自从李唯艺走了之后,上周她就被马辉调了过来,成为了黄怀予的新同桌。
她新奇地戳着黄怀予手上的石膏:“这么硬?”
“这简直就是荣誉的勋章!”
“你们到底是怎么打杨天奇的?”
“杨天奇嚣张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让他停课!”
“现在别的班的好多人都来问我,听说你们班那两个女中豪杰回来上课了?”
“我说何止女中豪杰,人家还是全班第一第二!AND本人的同桌和前桌!”
“……”
——如果楚门一中的所有人际关系是一张网,那林潇潇就是整张网的中心。
黄怀予听着她滔滔不绝的问题,只觉得杨天奇家里背景特殊,说多了不好,脸上挂着尴尬的笑,三番两次想转移话题。
“哎你是不是最近要去集训?”
——对于艺术生来说,这个话题果然找得很好,林潇潇一下子就没心思关心杨天奇了,嘴角立刻耷拉了下来。
“是。马上国庆节就去。”
“去帝都。”
……
帝都?
黄怀予一愣。
好遥远的地方啊。
……不由自主又想到了一个遥远的人。
……
愣怔过后,黄怀予才突然发现,林潇潇正拿着一只笔,在自己左手的白色石膏上写着什么字。
“干嘛!”
“本人的艺术签名。”
林潇潇大笔一挥:
“本人好歹也是学编导的,这次去帝都大城市见见世面,从此以后就是半只脚踏进娱乐圈的人了,明年你就能在微博上看到我考上电影学院。”
“签完了!等我以后火了,你可以拿去卖钱。”
……
“……别说,写得还挺好。”黄怀予凑近看看,“听说你们娱乐圈很乱,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林潇潇一副肚子里有货的样子。
“什么男女爱豆谈恋爱,什么演员炒CP,什么导演潜规则……等我这次去了帝都,一定给你打探出好几个明星八卦回来!”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你这个称呼要改改。”
“干我们这行,不能直呼其名,要叫老师!”
黄怀予想到自己平时看的综艺节目,发现确实是这样,恍然大悟。
——“林老师,您的签名我一定珍藏着。”
……
马上就是奢侈的国庆长假。
黄怀予和苏琬可以恢复自由,但是谷奕却要住一周的院,好不容易的小长假也只能躺床上,他叫苦不迭。
谷奕伤得下不了床,住院的人需要人陪护。
白度自告奋勇来照顾他,结果才来了一天,谷奕就嫌弃白度晚上睡得比死猪还沉,打呼噜堪比第三次世界大战,第二天早晨立刻把他赶了回去。
——“烦死了!”
黄怀予听着谷奕的牢骚。
她看谷奕躺在床上,满脸烦躁,眼下乌青,头发乱糟糟的,一看确实是晚上没睡好。
左右看看,谷奕换下来的衣服全部堆在沙发上,没人收拾也没人洗,整个房间杂乱不堪。
“你看你这狗窝。”
“这怎么能怪我?我可是病号呢!”谷奕委屈地嚷嚷,“我痛得连起来洗澡都费劲,怎么可能会去收拾。”
“……更何况,我可从来没干过这种活。”
黄怀予梗了一下,凭借自己对有钱人贫瘠的想象,也大概能想到,谷奕家里应该从小司机保姆一应俱全,大少爷哪里用得着干这些。
“……要是,能找个专业护工来照顾一周就好了。”
这位大少爷躺在床上,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
……
专业护工?
黄怀予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一个人。
——她慢慢抬头,看着床上的人。
“少爷,你能开多少钱?”
……
谷奕伸长脖子,长眸不满地瞄她一眼。
“你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我能开多少钱?”
“随你开。”
……
“一言为定。那这事交给我。”
“哎!你要找谁啊!”谷奕急了,“你可别又给我找一个白度那样的!我要求可多着呢。”
黄怀予从旁边扯来一张凳子坐下洗耳恭听:“说说看。”
“得是专业的,有证的那种!不要陌生人,必须熟人介绍。然后随时随地扶我起来,给我洗衣服,买饭,收拾房间,晚上睡觉不打呼噜……要是能陪我打游戏就更好了。”
黄怀予轻松地站起身。
“除了最后一个不满足,其他的完美适配。”
“等着吧少爷,我这就去给你请人。”
……
“阿姨,怎么样?”
“这……我倒是没问题,只是,他真的说随便开价?”
苏明有些不好意思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这是你和琬琬的同学,我怎么好意思提价格。”
“阿姨!这你就错了!”
“他要是不说随我们开价,我还不帮你接呢!”
——黄怀予坐在医院门口的奶茶店里,对着手机认真说道:
“第一,他这是急招,今天晚上就要。陌生人他信不过,他只要熟人介绍。阿姨你正好几份工作都国庆节放假,时间充足。”
“第二,他要求多,短时间内没办法帮他找一个满足他这么多要求还任劳任怨而且有证的。而阿姨你以前就干过这个,又专业经验又丰富,以前主顾都夸你。”
“第三,他有钱,有钱得不得了。钱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对他来说就是个工具。”
“综上所述,你是最好的人选。”
……
黄怀予等了几秒,对面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滋滋啦啦的,然后一道熟悉的女声从里面传来:
——“杯子!这样好吗……”
“怎么不好!”黄怀予操碎了心,“苏琬,这两方需求都完美适配啊。你上哪找这么慷慨的主顾?”
“可是……”
苏琬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奇怪。
理性告诉自己,杯子说得对。
谷奕是一个很好的主顾,妈妈工作这么久都不一定能碰见这样的关系,是熟人,绝对不会坑人,而且绝对慷慨。
……
可是,她没来由又想到了不可一世的杨天奇在他面前却俯首帖耳的样子。
——他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是大型集团的独生子继承人,是自己这辈子见过的最顶层的人。
而自己妈妈,是底层奋斗的贫苦群众,是从事体力劳动的普通被雇佣者。
——他们之间,阴差阳错可以有同学关系,然而大部分现实情况中却一定是雇佣关系。
苏琬惊醒,握着手机,只觉如鲠在喉。
……
“我还特地去搜了一下现在护工市场价。他给的绝对比这个高。”黄怀予有些感慨,嘴上没个把门的,“要不是我手受伤,又要学习,此等美差我早就自己上了。”
“……”对面没了声音,过了几秒电话似乎又回到了苏明手里。
她笑得开怀:“你去?哈哈哈,你跟他是同学,你还给他洗衣服啊?”
“小予,就这么说定了。我去。等会我就收拾东西去医院。”
对面爽快地答应了。
*
苏明动作极快,打完电话没一个小时就到了中心医院门口。
……
她以前干过护工,有护工证,几乎所有客人都说她干事勤快,脾气好。
为了给苏琬赚大学学费和还债,苏明一个人打三份工,都是保姆、钟点工、家政、收银员之类的工作。
后来,苏琬升高中,主动申请在楚门一中住宿舍。一来不用每天回家让苏明做家务和做饭,二来不用再去一中附近再花钱租房子。
……
在一中上学的人,选择在对面陪读街租房子的,起码占了九成。
学校宿舍环境差,和别的同学一起住,一定管不住自己,玩得都疯了,还读什么书?
既然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家里一定是鼎力支持,再租一个三年的房子,陪孩子读三年,又如何?
——比如黄怀予家里就是这样。
而选择寄宿的,只有一成,基本全是外地出身、成绩较差、家长无更多心力去管的学生。
——在这些人里,成绩稳定在年级前二十的苏琬,就是一个十足的异类。
……
黄怀予带着苏明,有些忐忑地站在病房门口,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进去发现,谷奕大剌剌躺在床上,拿着手机正在打游戏。
“赢了赢了!”
谷奕注意到有人进来,心情还不错地放下手机,就看见黄怀予带着一个陌生中年女人进来。
那女人穿短袖和长裤,头发全部梳了上去,拿一个大大的蛇皮袋,面容和善,眼睛圆润,看着十分利落干净。
“这是……”黄怀予看苏明一眼,突然对于瞒着谷奕找了苏琬的妈妈这件事有点心虚,“苏阿姨。”
“这是谷奕。”
谷奕躺床上。他刚刚赢了一盘游戏,又看见苏明看上去脾气很好,干事勤快,心里印象已经不错了。
他冲苏明点点头,一脸公事公办的语气:“苏阿姨。叫我谷奕就行。”
“别客气。”苏明笑着放下袋子,环视一周,立刻卷起袖子,“我先帮你把衣服洗了。”
她眼里有活,已经迅速进入工作状态,拿起谷奕扔在沙发上的一堆衣服就出去了。
……
谷奕面露惊讶:“这么勤快?”
他惊喜地看向黄怀予:“你从哪找来的人?”
黄怀予被夸得有些骄傲,坐下来说:“先做一天,试试工。”
……
苏明做过好几年护工,经验丰富,做事勤快,周到细致。
这一天下来,她把谷奕那一堆衣服全都给洗了,换了床单被套,病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帮他联系医生做完了所有检查和缴费,中午还跑了几公里去给谷奕买了灌汤包,顺便带了几袋香蕉和车厘子。
随叫随到,没有任何负担,平时完全不多话,做完了事甚至怕谷奕不自在而在病房外溜达。
晚上到点了自觉扶谷奕起来洗澡,热水器开好了,毛巾和睡衣全都准备好了。等谷奕洗完澡出来,她已经在门口搭好了一个行军床,晚上睡觉安安静静。
……
谷奕难得睡了一个极好的觉。
第二天起来他感觉又清爽又干净,对苏阿姨极其满意,直接一个电话把黄怀予叫了过来。
“苏阿姨牛逼。”
——谷公子躺床上,吃着床头的车厘子。如果忽略他上半身缠了好几圈的绷带,简直是一派度假景象。
“……”黄怀予看苏明一眼,喜滋滋地给她竖个大拇指。
谷奕想起来什么:“是不是还没确定价钱?”
他拨弄几下刘海,一向对金钱没什么概念的脑瓜子动了动,看着斜上方的空气,随便说了一个数字:
“一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