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五花肉超好吃!你快吃!”
黄怀予往吴如冬盘子里放肉,旁边她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她拿起来,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硬起来。
“谁?”
“……我妈。”
她低头,打开相机拍了张烤肉的照片,发了过去。
没过两秒钟,黄怀予就看见对面回复,“就吃这些?外面东西不干净,全是地沟油老鼠肉。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别吃这些脏东西。”
“怎么这么多肉?对面还有一双筷子?你在跟别人吃?”
“跟谁?女的男的?”
“说话!”
“不回复是吧?”
“新交的男朋友?你翅膀硬了是吧?”
“你要不要脸?第一学期期末考试才考你们班第六名,你还有脸谈恋爱?”
“学生最重要的事就是学习,什么时间干什么事,这个道理跟你讲了十几年了你还不明白?你是猪脑子?”
“大学是最重要的时候,大三大四你还要保研的!就你这第六名你根本就保不上!你还不抓紧时间,有点危机意识,还跑出来谈恋爱?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人?”
……
吴如冬低着头,一个字一个字看着手机里的信息,眉宇间全是麻木,像是早已习惯。
黄怀予一把把她手里的手机抢过来,按下语音条。
“阿姨好!我是黄怀予,我和吴如冬在吃饭呢,就我们两个人。我们等会还要去看电影,她可能不方便及时回复您消息啦。”
说完,松开手指,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往吴如冬盘子里放烤好的肉。
“快吃。”
“……”吴如冬抬头看她,想伸手去拿手机,被她一把按住。
“快吃。”她重复道,“再不吃就冷了。”
吴如冬慢慢缩回想去拿手机的手,然后沉默无言地吃下黄怀予给她夹的肉,半晌才突然开口:“其实她也没说错。每天都学习,还是考不过别人,用尽全力也只能考全班第六。如果想保研,第六是一个太危险的名次了。”
“你想保研吗?”
吴如冬沉默了。
黄怀予其实猜对了,吴如冬心里并不想保研。她对学术没有兴趣,甚至对读书这件事也从心里丧失了兴趣。她想早点出去工作,想早点去实习,她想进入游戏相关行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一大批并不想做学术的人去稀里糊涂跟着大流一起去读研究生,即使他们是被逼的。而逼迫的方法,就是无处不在的优绩主义,家长对于自己没有的学历的痴迷,以及大量毕业即失业的学历贬值的社会背景。
“可是,我们有选择吗?”
“我家人觉得研究生学历是必须的。除了保研,就是考研,我没有选择。考研不过是又一次高考,我只觉得打心里恐惧和害怕。考了这么多年的试,我依然紧张到手抖,考试就代表一切,考试分数就是我这个人活在世界上的唯一通行证。我只能一辈子都这样考下去。”
黄怀予也陷入了思考。基于刚刚吴如冬的话,她也开始不得不正式考虑毕业后的去向。
如果必须获得研究生学历是一种强制性的背景和目标的话,在这个背景和目标下的每一个渺小的人也都只能遵从并且寻找属于自己的方法去实现目标。
19岁的她也迷茫不已。她没明白怎么才刚刚从高考的漩涡里走出来没多久,怎么就要被卷着进入新的。好像人生永远都由不得自己,前方永远有漩涡等着自己,这是必经之路,不走就只能掉下独木桥,在深渊里摔到粉身碎骨。
她想,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戚天和韦真会在一开学的时候就已经自我介绍说想要保研,为什么韦真、金钰和曹康裕可以为了几分的综测加分争得你来我往。资源有限,人却众多,只能靠主动争取。
她喜欢学术吗?她想,她是很喜欢的。
迄今为止,学术给她留下的最深刻的意象,就是徐樱老师,就是渊博的理论,就是浩瀚的知识,以及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冥思苦想但是只要写出来一段论文就会极其有成就感的每一个深夜。
既然如此,她要不要也试一试?
*
寒假里,黄怀予和组员一起跟着受访者走进了整容医院,跟着实地探访,甚至同吃同住了一周。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新的发现,每到深夜就会在电脑前赶紧记录下今日的经历。访谈结束后,她和组员一起分工写下了研究过程和结论,最后她整合出了一份结项书,再给徐樱修改过后,交了上去。
寒假结束后,她又马不停蹄投入谷奕的项目,跟着一起熬夜写报告做企划书。
同队里的那两个学长和学姐人都很好,出于项目需要黄怀予经常和学长一起出来开会,互相之间慢慢已经变得很熟悉。那个学长似乎懂得特别多,说以前也学过社会统计,黄怀予还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企划书几经修改最后终于完成了。
谷奕对这份大家做出来的项目很是自信,看了又看,满意得不得了。
——但是黄怀予心想,这些东西恐怕都没有报名页面上“企业指导老师”那一栏里明晃晃的“谷玉”两个字显眼。
学姐学长一整个大吃惊,谷奕知道自己的姓其实已经完全暴露了,于是只能满不在乎地用“我跟谷玉是亲戚关系”来简单应付。
“这算不算关系户?”学长暗戳戳过来问黄怀予。
黄怀予摇头说当然不算啦我们实力也很强,实际上在心里恨不得谷奕直接把项目主持人的名字那一栏写成“胜家太子爷”,立刻变身袁华交上去一篇《我的区长父亲》。
“真的很明显吗?”谷奕皱着眉头,锋利的眉眼压下来,高大的身躯缩在电脑椅上,手指敲着鼠标,认真想这个问题。
他没想这么多,只是大家都说指导老师要找牛逼的,那就直接填个最牛逼的啊。
黄怀予偷偷戳他手臂,“是的少爷。非常明显。”
谷公子眉毛拧起来,沉着脸思考了一会,最终还是把“企业指导老师”那一栏改成了胜家集团旗下的一家连锁酒店的分店负责人名字。这个等级就看上去正常了许多,和谷奕的名字也不再有联想关系。
黄怀予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他如果真的想利用自己的身份,当初就不必如此费劲地来参加这个项目了。脱离旧环境,走向新生活,总要有一个开始的,不是吗?
*
楚恒已经去国外两个月了。
自从上次两人在江城跨年以来,到现在,基本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见面了。
黄怀予慢慢也习惯这种长时间异地恋的日子。本来之前梁吟东跟两人说要秘密恋爱,小心隐藏,这下看来根本不用隐藏,因为当事人都不怎么见面。
——只是,还是忍不住会思念。
在这样漫长的异地中,黄怀予也有点理解了为什么楚恒每次一见面都跟吃了一吨春/药一样。见面的机会太过珍贵,人已经不太能保持清醒了,就算想纯爱也会被黄怀予勾得最后丧失理智。
谷奕的项目交了上去,楚恒也即将回来。大家都很久没有见面,谷奕很高兴,直接又大手笔去包了一家魔都的私人会所给楚恒接风洗尘,还请了梁吟东,让她可以随便带人过来。
会所别墅很大,最大的房间是位于一楼的KTV。
黄怀予和苏琬先到,随后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除了谷奕和梁吟东之外,还有一众年轻小明星,全都是东吟公司的艺人。
自从楚恒在《光芒之下》一朝爆火之后,东吟公司也渐渐在行业内有了名气,开始越做越大,现在已经签了好几个新人,发展势头都很好。黄怀予看见那一众小艺人全是年龄相仿的年轻女孩男孩,长得一个个都漂亮精致。
甚至,她还看见了一张很脸熟的面孔。
——之前参加过《光芒之下》后来主动退赛的喻之明。
比起之前比赛的时候,他好像现在精神好了很多,整个人神采奕奕,性格也变得外向。之前的霸凌事件对他的大众形象仍然有影响,“装可怜搏出位”、“害人精”这样的恶评仍然无法摆脱,因此他干脆转换赛道,签约东吟公司之后开始作为网红继续发展,直播唱歌跳舞,自媒体做翻唱翻跳,慢慢也积累了不少粉丝。
到了局上,第一肯定是要介绍组局的老板。
谷奕穿着黑色皮夹克,戴着墨镜,坐在沙发上,戴着昂贵腕表的手里拿着一杯酒,长腿懒散地交叠。
楚恒还没到,他也兴致缺缺,本想就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喝点酒。
没想到梁吟东直接给这一排小艺人介绍谷奕是“胜家酒店集团的太子”。
那几个小艺人全都懵了,全部都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开始疯狂看眼色,一个个都以为这场聚会是什么娱乐圈潜规则大佬陪酒环节。
于是所有人都开始特别积极地表现自己或者去给谷奕敬酒,但是积极中带着恐惧,恐惧中带着胆小,胆小中带着服从,一边心里想着“操/我就知道进娱乐圈之后就会有这么一天,这黑暗的世界和资本,我是不会屈服的!”,一边又战战兢兢带着笑“快点在大佬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啊!”
……黄怀予和苏琬在旁边看着,简直快要笑死。
有个胆大的艺人看见大佬还坐着两个年轻女生,开口问道:“这两位是……”
一个短发,吊带加短裙,高挑纤长,脸上笑容明媚。
一个长发披肩,白色长裙外面套了一件灰色针织开衫,五官秀气精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纤细温柔。
谷奕把墨镜提起来架在额头上,露出一双锋利的长眸,歪着头,一把揽过长发女生的肩膀,搂在怀里,笑得有点痞,“我女朋友。”
“!”一众小艺人立刻互看了一眼,鞠躬道,“嫂子好!”
谷奕又指着旁边的短发女生,“我最好的朋友。”
短发女生听了这话瞬间笑出声,开心得不得了,“你最好的朋友?不用加个限定词吗,比如你最好的异性朋友?”
“不用。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黄怀予眼睛都发亮了,“楚恒知道这件事吗?你最好的朋友不是他而是我?哈哈哈!”
“!!”一众小艺人又互相看了一眼,怎么三言两语就好像刺探到了关于胜家太子和楚恒师兄之间的什么隐秘的四人关系……
又有胆大的问黄怀予:“那你和楚恒师兄是……”
黄怀予很认真地说:“普通朋友关系。”
“跨啦——”就在这时,房间门被打开。
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逆光站着,穿一件宽大的卫衣外套,鸭舌帽压住了半张脸,鸭舌帽外面又戴了一层卫衣的连帽,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整个人都被外套包了起来。
他身上还带着刚下国际航班的疲惫,整个人冷峻沉默。
刚刚还热闹的KTV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今天这场接风宴的主角,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