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在江湖中见惯了死人。
有过一面之缘的侠客,曾经春风一度的孤女,或者时在同一家酒馆酣饮至天明的好友......无论是谁,都有可能成为这刀光血影的牺牲品。
可陆小凤从没想过霍老头会这样丝毫不体面地死去。
他活着时是一个精明、健朗的老头,干巴巴像一块西域的红枣,住在简陋的屋舍中,过着天下人都想不到的奢侈生活。
可这样一位天下最富有、也称得上是和善的老头,死的时候几乎是衣不蔽体,残缺的布料遮不住干瘪发皱的皮肉,周围萦绕着蚊蝇。
几根粗绳把霍老头的手紧紧箍在身后,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腕部布满了伤痕,肿胀的青瘀上一层薄薄的皮肉蠕动着,陆小凤定睛看去,几条蛆虫从伤口处钻出。
陆小凤很少在霍休面前叹气,因为霍休的小屋里总是有喝不尽的好酒——虽然他此行前来是要跟老友诉苦的,但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场景能让他比被那三位活阎王追捕还要让人苦闷。
四条眉毛皱着脸伸手替霍老头盖住了死不瞑目的眼皮。
"霍老头啊霍老头,你这是招惹了哪位仇家?"
按霍休的精明,他是不会去主动招惹其他人的,更别提去招惹一眼就判断得出好不好应付的人。
陆小凤用最敏感的那根手指探查着霍休身上的致命伤。
伤在胸口持剑者理应是恨透了霍休,刺穿他的身体直到被剑柄所阻——直到再也穿不过了为止。
可奇怪的是,持剑者应该并不擅长用剑杀人,造成致命伤的并非是刀刃,而是自刀刃向外蔓延的一股内力,一股寒冰般的内力,替这把剑切断了霍休的心脉。
探查至此,陆小凤像看见了鬼般瞪大双眼。
他曾经见过这样奇怪的死法,且不单是一次,而是两次。
第一次,陆小凤为熟人所托追寻一个叫"天玑阁"的江湖组织,这个组织行事狠毒,所到之处无不是尸横遍野。但它也足够神秘,连大智大通也所知甚少,他追查了月余也只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只知道天玑阁的阁主爱好是将一些毫无背景的江湖新起之秀抓回阁中用尽刑罚,将人折磨得如同恶鬼,却不得不心甘情愿替天玑阁办事。
晓是自诩阅尽人性险恶的四条眉毛在找到这些线索时,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通过这些信息,又沿着天玑阁作恶的足迹追查了数日,正当陆小凤以为这次不得不向熟人赔礼道歉时,天玑阁突然有了行动。
不同于平日作恶时还要遮掩几分或是放些迷雾弹混淆视线,此次的行动仓促急迫,天玑阁派出大批人马追杀某人,最终的目的地是一处孤村。
名叫,"桃源村"
听说屠村之日,天玑阁的刺客们无一人活着出来。
当他踏入这座村庄的那一刻,一股浓重的血腥腐臭味扑鼻而来,陆小凤本以为这座村庄的村民们已经为天玑阁所害,"屠村"无幸存之人,可突然出现一位钗荆裙布的妇人,自称是"刘婶",将他带入村庄热情款待。
陆小凤差点把那股血腥味当成幻觉。
也差点把大智大通的情报当成是假消息。
"桃源村",真像是《桃花游记》中描写的那般,桃源村远离尘嚣,村民们安居乐业,都淳朴可亲,也都从未离开过这座村庄,对于江湖上的事,对于这个国家这个表朝廷称得上是一无所知。
向村民们询问近日有没有怪人造访,村民们皆一问三不知,那刘婶还笑道:
"最怪的人是陆大侠,咱都还没遇到过陆大侠这样进了村只顾着问东问西的怪人呢!"
陆小凤这下打住了话头,接过村民们一杯又一杯的浑酒一饮而尽。
浑酒后劲儿大,陆小凤在众人的起哄下涨红着脸唱了首李白的《将近酒》后才被放出去"吹风醒酒"。
俗话说,酒不醉人人自醉。
陆小凤摆手婉拒了一位叫"狗蛋"的小伙子的搀扶,趔趄且漫无目的四处逛着。
太奇怪了,天玑阁几日前就应该已经派了人到这里,怎么会不留下一点痕迹呢?
冥思苦想,晚风吹得头脑胀痛,思绪越来越乱。
思索间,陆小凤不知不觉走到了村中的一条小溪旁。
溪流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清澈,夜晚,鱼儿们随着水流慢慢晃着,像是也已经进入梦乡。
陆小凤鞠了一捧水洒在脸上,溪水冰冷,且.....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味。
"!!"
他的神智蓦然清醒过来。
所有的异常,疑问,随着头脑的清醒逐渐清晰。
不仅仅是这溪流中的锈味,刚进村时那逐渐消散的血腥此刻又铺天盖地袭入鼻腔,混合着胸口的酒水味让人几欲作呕。
他的鼻子很灵,闻得出这片土地中的腐臭,也闻得出,最恶心的那一道尸体的味道来自何处。
四条眉毛皱着脸拧了拧鼻头,跟随着那道气息深入这座村庄。
"砰——砰——砰——"
愈发靠近,心越是跳得厉害。他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些村民们为何对异向视而不见,也思考不出来这座村庄经过怎样残忍的屠杀才会萦绕着如此浓重的血腥——这些在席间有说有笑的淳朴村民,究竟跟天玑阁有何关系?
他们是人?
还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