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四人中,除了阿濛没起疑心,青樾和少溟二人早就感觉到奇怪了。
娲皇尚在时,四荒八海的巫女本是各观天命,按自我观测的结果行事,时而偏错,皆是常事。自白岚成为天地共主后,为避免错行天命,所有巫女皆听从白岚帝君调遣。
这些巫女地位崇高,皆是神阶赫赫有名的人物,常年隐世不出,一出山就是为了抚顺天道,袚除逆施之力。
难道此处有逆行天道之人?
而且还是一个极其强大的人。
而且与不死河有关。
以襄萝为首的三人一拍即合,立刻开始寻找巫女大人们此次出行的真正目的。
她们几乎立刻发现了第一个漏洞——
“此处,根本不是归墟-蜃海。”
少溟为他的不啻长枪开刃时,曾去过那里,归墟乃无底之谷,蜃海汇聚八纮九野之水,此地没有一滴河流,尽是黑山墨脉,与那里有何干系。
“所以,这是何处呢?”
襄萝话音刚落,一直白鹰振翅起飞,青樾擦了擦酆都鬼刀上的木屑,将刀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他说:“身在其中,连五十里开外是什么都不知,等我的白木鹰一探全景便知。”
巫女大人们做正事时,她们四人被下令去山丘后面呆着,这正好合了心意。
若想在这么些巫女大人眼皮子底下无遮无挡地探查消息,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
然而事情并没有青樾想得那般容易,他的白木鹰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直直从天上坠落,摔在地上,变回木雕,尸首分离。
三人站在一起,仰天望去,这里连一只鸟都没有,更何况其他猛禽,是谁袭击了白木鹰。
阿濛看着她们三人的背影,对此并不热络,她还有好多功课要做呢,特别是漓大人教给她的《无上心诀》第一篇,通明心诀。
她悟性堪堪,这么些日子,只会全文背诵,其他什么也没领悟。
倘若此行结束,再见漓大人还是这样,他会对她多失望。
她是静不下心,感觉到屁股下方有东西在有规律的跳动。
她先是伸手到屁股下去摸,只摸到了结晶般的砂砾……阿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于是继续读书,然而那规律的跳动却在继续,阿濛犹豫了片刻,发动了读心之术,她看见一只无比惊慌的灰色竖瞳,正直视着她。
阿濛“噌”一下站了起身,然后朝襄萝跑了过去,凑在她耳边对她说:“三师姐,这不是山,它是活的,而且很害怕我们……”
是妖兽,抑或魔兽。
“活的?”
襄萝的眼睛刹那间亮了,她怎么没想到呢。
她几乎一瞬间召唤出了灵盘,灵盘二十二年轮,上仙十阶,距离登神一步之遥。
“蝶化第一式-共鸣。”
只见襄萝眉心正中的蓝蝶烙印仿佛活了般,向脸侧爬去,直到它完全消失无踪,而襄萝则整个人都不动了,就连瞳孔都是涣散的,仿佛一个死人直挺挺地站立着。
青樾好奇地看向阿濛:“阿濛,你刚刚和你师姐偷偷摸摸说了什么,我和少溟兄不能知道吗?”
阿濛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的,青樾师兄,我只是有个猜测,还没有印证,不敢乱讲。”
“所以你师姐这是帮你印证去了?”
阿濛点头,应该是吧,其实,她对师姐的招式一无所知,三师姐可以说是姑射山中三位仙子中最神秘的一位,她没有利器傍身,不像渚雪师姐的白芙蓉剑、烟雨师姐的和春铃和紫苑弓那般闻名仙界,就连法术也很少用,经常给人一种“她就是只普通的蓝叶雪蝶”的错觉。
少溟方才看见了她的口型,知道她说了什么,这是一种全新的思路,他们三人一时半会儿都没有想到。倘若他们脚下踩着的山脉是活物,伪装得可真好。不知道那些拥有通天法术的巫女们,是否觉察。
很快,襄萝便回来了。
她腰间挂着的白玉蝶纹璎珞古玉组佩轻轻一响,直挺挺地往后倒去,眼、耳、鼻、口四处溢出了鲜血。
阿濛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襄萝师姐!你还好吗?”
青樾探了探她的脉息,极细而软,若有若无,受了大创,她的行事太过诡异,而且也不怕死亡,所以青樾只问她:“你去哪了?”
少溟也兴致盎然,能伤到襄萝的,想必实力不凡。
襄萝冷着眼看着眼前这两个硬梆梆缺少人文关怀的男子,摸了摸阿濛的脸,还是她的小师妹好。
她吐出一字:“蛾。”
青樾不解:“蛾?”
“小师妹,你来告诉他们。”
阿濛顿了片刻,看着他们二人,缓缓说出了:“蛾山。”
原来白木雕翱翔空中,破云直上,被毁之前,俯瞰到的,就是半张黑白相间的蛾翅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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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巫女大人,等到酉时,让寂兮用地火明夷琴扰动魔蛾,将它虐杀,开腹寻人即可。”
“是啊,蛾山无水,她一个鲛人能躲到哪里去。”
“若非圣巫女大人惠通天意,谁能想到蛾之腹水却也能算得上水。”
祖夷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许可了她们的提议:“可。”
“那四个小孩如何处置?”寥兮提议:“不如将她们逐出蛾山,这样发生意外也不至于丧命于此了。”
天婴说:“我的人我自会庇护,你辅佐你姐姐破开蛾身才是正事。”
寥兮本来还想还嘴,但看见祖夷在此,把话都咽回肚中了。
酉时很快就到了。
天地相接处被烟霞占据,黑白的群山此时被染成了胭脂色,另有一番美丽。
襄萝那边刚搞清楚,此地是什么东西,这头的巫女们已经摆阵准备杀人了。
天婴命令她们站在她身后一里的地方,施法用了冰雪之墙将四人关在其中,雪墙严丝合缝,没给她们留下一丝偷看的机会,不仅如此,天婴神女似乎早就料到了有人会偷看,还下了三层禁制。
襄萝边碎碎念边破解这三层禁制:“师父,这就是你做人不地道了,徒弟我来都来了,便不可能一无所知地回去……”
很快,一阵嘈嘈如急雨的琴声,打断了襄萝的话语,她诧然抬眸——
“是寂兮神女的地火明夷琴。”
襄萝不敢再破禁制,原来天婴是留下的结界,还能保证她们四人不被这琴声所伤。
寂兮神女的战琴,在六界中位列首位。
结界若破损,她们四人可挡不住这琴身中的杀意。
襄萝郁闷地一屁股坐下。
她屁股之下的“地面”受到琴身的影响,开始剧烈摇晃,想必是那魔蛾已经被琴声所伤了。
青樾掏出了一把木镜,端到了众人眼前,原来他早就在外面做了手脚,雕了一些木碎,让它们化成了黑白的砂砾,洒在山体各处,此时能通过他的木和地风镜,看到外面的场景。
“还算靠谱。”襄萝终于夸了他一次。
四颗凑在木镜前,那是阿濛第一次看见巫女杀人。
庄严,肃穆,残忍。
她们同心协力,三人用阵法扩大了寂兮神女的琴音,让它传遍了蛾山,另外三人则另一种阵法,将它钉在原地,确保它无处可逃,只能等死。
“小呆子。”
《晦明神卷》中传来了一道清甜的女声,是她一天前刚认识的小金妹妹。
她说:“我不想让它死。”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放我出来,杀光所有巫女;二,你替我将这颗药丸放进它的口中,我能保它不死。”
“你自己选吧。”
阿濛在心中无声回她:“你不必威胁我,我知道《晦明神卷》的规则,只要我不点头,你就出不来。”
还好类对她说明了规则,否则她又要“瑟瑟发抖”了。
而且,人不能踏入同样的河流两次,她不会因卷里的人威胁一番,就贸然行事了。
卷中沉默半晌,紧接着传来了一阵哭声,娇滴滴的。
“我求你了小呆子,我们一个姓,是一家人啊!这蛾子与我深厚交情,我不能对它不管不顾,眼睁睁地看着它去死。”
类的声音紧跟着传来:“喂,你也太能屈能伸了吧?”
阿濛犹豫了片刻,想着她给她的第二个选择也不算为难,于是进入卷中,问小金蛾道:“可是我连这结界都出不去,如何将药丸喂给它呢?”
小金妹妹头发乱糟糟的,人比从前矮了半头,类的半臂衫也被割破了,这两人好像已经打了一架……
“我带你去。”她说,“牵住我的手。”
阿濛照做,将双手交给了她。
小金蛾垂首看着她双手中残疾的四指,“天生的吗?”
阿濛点点头。
小金蛾将一枚丹橘色的药丸塞进她的手中,让她握好,然后说:“无妨,等我神力恢复了,就帮你修复残肢。”
她话音刚落,两人身边的场景开始扭曲,天地混在一起,像阴阳太极般融合,接着一阵炽热腥臭的呼吸,打在了阿濛脸上。
她抬眸,看见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对深长巨大的蛾类口器,还有那天被她读心时看见的灰色眼眸。
她站在它身体最上方的一对足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仙力进步的原因,她站着不动,已经能深切地感受到它的痛苦了。
巫女杀人,谁能逃得脱,更何况祖夷大人,还未动手。
阿濛将那颗丹橘色的药丸送入了它的口中。
它用尽了全力,将药丸吞下,然而还是阖上了眼睛。
见它的心脏停止跳动,阿濛急了,顾不上害怕,抚摸着它的头,想要唤醒它。
“无碍,假死而已,回来吧。”
小金蛾直接将她的魂魄送回了肉身。
阿濛回魂时,一切都结束了,此时少溟正直截了当地问祖夷:“圣巫女大人,你将我们带来此处,这里究竟是哪里?”
祖夷答:“此地乃是六界中最危险的魔地,隶属于四魔女中最神秘的那个。”
她看向阿濛,直视着她,说——
“她名叫垂雾妖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