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一颗冰雪之心。”
鲛姬已醒，实际上，她已经醒了许久了，一直静静观察着阿濛。
阿濛专心为她清理着脸上的骨螺，能摘的都摘了，还剩下那些已经和脸肉融为一体的，阿濛无法处理。不知为何，她很哀伤，她看到螺乌黑的软足在她的眼球中蠕动，她原本美丽的蓝色眼睛，早已被液体腐蚀了大半。
“我要做什么，才能拯救你？”
阿濛动用了净雪术，依然没有办法除去那些骨螺。
类想了想，发动了灵盘，动用了阿濛的读心术，去窥探鲛姬变成这样的原因，寻找剔螺之法……尔后灵盘消失，他陷入了沉默。
阿濛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救她，她只是了感受到了一个正在消散的生命，为生灵的逝世感受到哀伤。
虽然祖夷大人要杀她，可是，可是她完全没有感受到她的恶意……
所以，她想帮助她。
“阿濛，她知道她的结局。”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有一颗冰雪之心。”沅望着阿濛。
阿濛答：“我来自姑射山。”
沅闻言一笑，看来，她并没有弄懂自己在说什么。
“你若修到霞天境，我脸上的骨螺就能除了。”
阿濛直接跟她道歉：“对不起。”
修到霞天境，她连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大的。
“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沅问她。
“您想我为您做什么呢？”
沅轻轻一吐，一只水滴滑落，阿濛连忙伸手捧住，水滴幻化成了一个小小孩童，睡在她的手心。
沅直视着阿濛的眼眸，告诉她：“不死河灵，凡人飞升成仙，仙人飞升成神，不老不死。”
阿濛：“这般珍贵，所以才让您来守护它吧。”
“它已修炼成婴，往后也可以修炼自己的灵盘了，你替我将它送回不死河好吗？”
阿濛记得，祖夷大人此行就是因为鲛姬私盗不死河灵，既然偷出来了，为何还要送回去。还是，有人在说谎。
“您为什么要偷它？”她选择直接问。
“我从来不需要偷它。它化婴期极其脆弱，归墟多了许多想要得到它的人，我肉身即将损毁，自然将它带在身边才放心……”
“我去和圣巫女大人解释。”
“孩子。”她喊住阿濛，“不要插手。”
“祖夷每次出手，都从不是为了自己。”她没有直白地告诉她，介入此事，就是介入她与白岚之间。
阿濛垂下头，她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改变。
“好。我替您送它回去，可是，我不知不死河在哪里。”
沅再唤灵盘，发动法术，“我送你过去。”
一时之间，天地旋转。
她于高空下坠，白衣在空中飞舞，下方的场景，让阿濛睁大了眼睛——
那片大海绿如翡翠中，河流交汇之地，一条水下瀑布就此而生，她掌心的婴儿感受到了熟悉的环境，渐渐醒来。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一声大喝：吞了它！
那声音将阿濛吓得一哆嗦，那声音，怎么那么像自己的，而但是比她的粗多了。
“吞了它，你就不会死了！”
“不仅不会死，还能修炼成神！”
阿濛垂眸望着掌心中的河灵。
它就像一团可见的欲望，点燃她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渴望。
“看着你的师姐们一个又一个成神，难道你不想追上去？难道你就这么甘心平庸地死去？”
“吞了它！吞了它！”
阿濛被炽热的欲望吓坏了，她松开双手，好像扔掉了一个烫手山芋……她捂住耳朵不想听，那些声音却没有消失，一声比一声响，刺激的她脑袋生疼。
就是这么痛苦挣扎期间，她看见河灵快要摔到礁石之上，忍着痛苦追了上去，终于在它要触碰到礁石时，接住了它。
“怎么？你不愿意？”
阿濛咬着牙说：“不行。”
告诉欲望，也是对自己说。
霎时之间，大海消失，一切都变了，只剩掌心中的河灵还在。
她茫然抬头，泪眼朦胧地望着沅。
沅说：“只是幻术，考验罢了。”
她自我调侃道：“异地传送之法，只有天赋极高的人能领悟。我还没学会呢。”
阿濛想到了襄萝师姐。
沅继续说：“你放她进来吧。”
原来在垂雾妖鬟发现端倪后，企图回到卷中，“门”都敲烂了，是阿濛不许她进来。
阿濛这边一放开禁止，垂雾妖鬟立刻出现了。
“谁教你胳膊肘往外拐？早知道就让那个烧火娘们儿把你烧死。”
阿濛不会还嘴，站在一边默默挨骂。
沅接过话：“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我有个条件。”
垂雾妖鬟：“你不给我，我就杀了你。”
“我本来就快死了，还怕被你杀？强迫我你也得不到鲛人泪。”
“鲛人一族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圣女，你死了，还会有人顶上去。”
“那你就慢慢等着，等着我的族人通过千重考验，接替我圣女之位。”
垂雾妖鬟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转变了态度：“说说你的条件。”
“与阿濛结契，助她修到霞天境。”
“不成。”垂雾妖鬟额角的青筋暴起，“她有多愚钝你知道吗？这么多天，她连《通明心诀》都没搞懂，简直蠢笨至极。”
“你不成我也不成。”沅态度决绝，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你为何要帮她？”垂雾妖鬟蹙眉，“她究竟哪里值得？”
“或许现在不值得，但将来有一天会值得。”沅声音犹如天籁，安抚着阿濛被羞辱的自尊心。
“她若有她师姐的资质，我早就帮她了。”这就好比让她为一颗石头开蒙，助石头修到霞天境，这是要搭上她永生永世吗？
“你好好想想，一炷香后我就要死了。”
垂雾妖鬟问：“她若是修炼到霞天境之前意外夭折呢？”
“她不会死，我已喂她服下不死河灵。”沅语气淡然，诓骗了她。
阿濛大眼睛眨了眨，不死河灵方才跳进了类的小溪中，如今正躲在哪块石头后面睡觉呢。
垂雾妖鬟一咬牙，一跺脚，“行，我答应你。”
眼见着事将成，阿濛支支吾吾来了句：“要不算了吧。”
沅却不同意，“阿濛，世上没有那么多助人为乐的人，我帮你，也有自己的目的。将来有一天，你要还我。”
“契约吧。”
类一直躺在树上看戏，这时他忽然来了劲儿，从树上跳了下来，对她们说——
“姐姐们，这事问我啊，我最熟悉了。”
“有三种契约。”类对着垂雾妖鬟嘿嘿一笑，“一，阿濛为主，你为奴，永世供奉她。你若萌生背叛之心，魂飞魄散。”
“二，她为奴，以血供养你，她为你种下一朵月漓花，子孙世代护花开不败，你与花同生，她能共享你的能力与神阶。”
“三，你们二人平等，互为伙伴，同心协力，背弃诺言者，剜心而亡。”
这是月漓立下的规矩。
垂雾妖鬟想选二，她若是选二，与小兔仙共享神阶，立刻就能完成与沅的约定……但是她不愿意让一朵月漓花左右她的生死，她有自己的生死之道。
“那就三吧……”
沅一句比一句强硬，“你选一。”
垂雾妖鬟挽起袖子恨不得立刻把她掐死。
沅又说：“世界上多的是解契之法，你在怕什么？”
垂雾妖鬟心想这话有理，她自认天赋异禀，总不会被一则契约永远困住，当务之急是，复活妹妹。
于是她看向阿濛，“我倒要亲眼看看，你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让那人与鲛姬圣女都在你身上下了重注。”
“结契吧。”
类在一旁看着，被震惊到简直合不拢嘴。
就这么，这么结契了？还认阿濛为主。
他望着鲛姬大人，喟叹语言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垂雾妖鬟也是一方霸主，相当有魄力之人。既然已经作出决定，说干就干，一脸不爽地在阿濛面前单膝跪下，伸出了手：“唤吾之名。”
阿濛声音颤抖地答：“垂雾妖鬟。”
她发髻上的红色发带随风狂舞，法阵在她们二人身下铺开，就这么的，永远不可能结契的两人，结了契。
因为垂雾妖鬟太过强大，阿濛修为一下被提升到了上仙十阶，整整十阶的提升，灵力如火山爆发一般，那滚烫岩浆蔓延至她全身，她倒在了溪中。
阿濛命骨根本承受不了这强大的冲击，脊椎开始断裂。
垂雾妖鬟站在溪边冷冷看着她，不为所动。
她结了主仆契，阿濛太过弱小，她修为没有任何提升，只是法术属性有所拓宽，她猜是冰雪之类的给人挠痒的废物东西。她瞧不上阿濛，对于她给自己带来的新变化，根本不屑查看。
类将她从溪水中捞了出来，抱在怀中，“阿濛。”
他欲渡灵力救她，却被垂雾妖鬟警告，“她正在消化我的灵力，你这时送入你的，灵力混杂，她会爆体而亡，我倒要看看不死河灵能不能救她。”
类看着她全身的骨头一寸寸断开，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救她，就在这时，一道和蔼沉稳的声音说：“小友，你将她抱到我身边休息吧，老夫没有与人战天斗地的能力，还是有点旁的本事。”
说话的，正是那只乘黄大王。
类赶忙把双手把阿濛抱起，送到了它身边。
垂雾妖鬟来到沅身边，“你现在可以给我鲛人泪了。”
沅最后一次发动灵盘，用灵力逼出一滴泪，垂雾妖鬟连忙拿器皿接住。
沅说：“鲛人一生战死也不会落泪，这交易你赚大了。”
“你！”垂雾妖鬟气不过，想与之一战，可她也发现了死亡的气息已经将鲛姬彻底笼罩，最后还是算了。
沅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她说：“阿濛，有缘再见。”
接着，她的尸体出现《晦明神卷》外，距离祖夷百尺的地方。
而阿濛的肉身，也陷入了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