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射神女最为护短。

她的神雪对外人，严苛无情，轻则冻残躯体，重则伤及灵盘；然而只有迦若和天婴才知，对待自己人，那是世上最纯净和温柔的姑射雪。

自姐姐神逝之后，除了山中残留的神雪，世间再也没有她的痕迹了。

那般让她熟悉的气息。

迦若冲向洞底的时候，心脏快得几乎要跳出胸膛。

难道因为她们正在做的事，姐姐已经显露出回来的迹象了……

当她看见雪与火之间，战斗的那袭白衣时，晃了神，然而在身体落入到那幕雪中时，她就认出了，这不是姐姐的雪，只是气息相似……是她误判了。

“阿濛……”

兔子。

迦若记得姐姐入凡间渡劫归来时，是带了一只兔子回来，时常揣在怀中，可是那只兔子是普通的灰兔，寿命短暂，在姐姐神逝后就消失无踪了……而阿濛是山中的雪兔，她们是不同的。关于这一点可疑之处，她和天婴早就验证过了。

“阿濛，你究竟是谁？”

迦若看着她全力迎敌，心情复杂又感动。这是她的家事，阿濛完全没必要把自己陷入险境。尽管渚雪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对待，可她从未将她看成自己的孩子。

迦若并不知道，阿濛虽然并未看向她，却将她的心事看得清清楚楚。

阿濛是有些难过，但她已经习惯了。世界上怎么可能所有人都爱你，有一两个牵挂着她，她已经感激不尽。

阿濛和类使出的这招满城飞雪，不仅压制了混沌凤凰嚣张的气焰，还将它控制在雪之境中。那混沌魔物不仅静了下来，似乎即将入眠，回归大地母亲的怀抱般渐渐沉睡……

这就是阿濛的能力，她心如皎洁月，不曾惹尘埃。

迦若也感受到了，阿濛的雪让她的内心平静下来，她指挥着众人：“都撤出去，准备开启阵法。”

白虎神君变作兽身，他的兽身极大，威武遒劲，黑白相间的皮毛下，肌肉虬结，骨骼如铜墙铁壁般强健，纵使半卧地也有一丈高，“阿濛，走。”

阿濛硬着头皮揪着虎毛爬到了他身上，“劳烦神君大人了。”

就在众人即将离开时，混沌凤凰的脖子处，忽然出现了一圈玄色锁链，它用力收缩，将陷入沉睡的它生生勒醒，随着一声悲鸣，混沌凤凰比先前大了一倍。

有人向它传送了力量，一股骇人的赤焰拔地而起，火烧十丈高，将洞底彻底变成了火海，顷刻吞没了阿濛的满城飞雪。

纵使白虎神君及时躲开了那恐怖的火海，而阿濛还是被其强大的反扑之力所伤，她呕出一口鲜血，不小心落在虎背上，阿濛急忙用净雪术清理了那脏污，白虎神君却没有责备她，反倒是多了几分无奈，这是不是把他想得太过小气了。

迦若紧随着她们。

龙老依然在最后断后。

阿濛听见阵阵龙啸声，她回头，看见九条真炁玄龙在半空盘旋，强势地压制住了继续往上疯窜的火焰，接着它们将追上来的混沌凤凰团团围住，如一个球形牢笼锁住了它。

龙老加速飞到了阿濛身边，这时还有心思和她开玩笑，他说：“老夫平日心宽体健，不与人较真儿多年了，今日遇到比我更老的东西，反倒是生出了攀比之心，罪过，罪过。”

阿濛发自内心感慨：“少溟神君不愧是您的血脉。”

龙老一听，眉开眼笑，“正是，正是。”

这话真是说到他心坎儿上了。

眼见就要到了那钉入神鳌四足钉的山壁之处，然而她们一个抬眸，脸色骤变。

一抹赩炽石榴裙生生在黑暗中绽开，她的出现，就如玄晖一般耀眼灼目。

她手中正提溜着看守四足钉的玄武族老。

玄武族老为了防御她的火攻，唤出了千岩盾甲，这甲平时能抵挡百万斤重击，此时却被烧得通红……

她目光落在那九龙牢笼上，轻蔑一笑，尔后问她们：“有没有见过火烧老王八？”

众人沉默。

迦若神情严肃，七万年前，她联合冰夷水神将这女人镇压杀死。她又死而复生了。

不死不灭，像个怪物一般。

而且当年她们对战时，这女人只有上神九阶，复活以后，竟然突破了霞天境。

还是说她突破了霞天境，才得以复活。

靥与迦若对视一眼，眸中恨意闪烁，七万年前，她冲击霞天境失败，遭到反噬，实力大衰，被趁虚而入，对于当年被迦若压在冰墙中一剑穿喉一事，她怎么可能忘记：“怎么没人理我啊？都是哑巴？”

接着她松开手，玄武族老直直下坠，九道赤火锁链从龟壳中爬了出来，将下坠的玄武族老团团包围，紧紧捆绑，也变作牢笼模样。只是比龙老的牢笼，更加小。

真真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迦若发现她布下的四足钉的山壁都被砸碎，布局也被破坏，“原本的计划无法实施了，龙老前辈。”

龙老目光凝重地望着靥，他们中最高上神九阶，与霞天境一阶相比，不过两阶之差，然而他们心中都知道，这两阶之差，犹隔天堑。

靥看着他的眼睛，反倒更加兴奋，“老泥鳅，你很忌惮我。”

龙老并不理她，发话道：“先救玄奎。”

他话音刚落，白虎神君与迦若神女齐齐动手，两道杀意十足的利箭在空中交错后朝靥飞去，一道结雪之箭，一道罡气之箭。

两箭交织，产生了巨大的乱流，遮挡住了靥的视线，她无语地阖上眼，在箭刺破她肌肤的一刹那，她化成了一道火焰，双箭穿身，片刻的交锋，受损的，只有化为灰烬的两支箭。

此时龙老已经悄然无声地出现在了玄奎身后。

强大的玄龙真炁震开了火龙笼的缝隙，玄奎趁机逃脱，他忍着剧痛，望向迦若，迦若心领神悟，立刻施展法术，用冰雪覆盖了那被烧得通红的铠甲，虽不能压制靥的火，却能暂时缓解他的痛楚。

就在三人因如此顺利解救玄奎而松了口气时，靥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方才龙老的位置。阿濛的身前。

此时阿濛被白虎神君的神力托在空中，所以在她出事的第一刻，白虎神君最先觉察。

“不好！”

“阿濛！”

龙老和迦若被他的声音提醒，立刻抬头，只看那魔女站在阿濛身前，笑靥如花。

“你们几个老东西，真当自己越老越值钱了。”

她伸出食指，放在身前晃了晃，“在我面前，一文不值。”

从一开始，她的目标就是阿濛。

或者说，被阿濛手中的那个装着类魂魄的法器。

“这小仙子，我笑纳了。”说罢，如墨浓黑的玄色火焰，将阿濛点燃，几乎是一瞬间，覆盖了她的全身。

“住手！”迦若大喝一声，佩雪剑劈向靥，凌厉的三道雪痕在空中朝靥压了过去。

这些招式对于靥来说，就像无关痛痒的抓挠，自她诞生起，只有两人能将她彻底压制……或许他们觉得她是可控的，因此并未在“杀死她”这件事上费力。

往昔不愉快的记忆令她忽然冷了脸。她的背后，出现了六道黑色火焰令牌，每道火焰上都拥有着不同的烙印。佶屈迂回诡异的纹路，好似高深莫测的法咒，令人难以琢磨。其实那不过信手拈来的“鬼画符”，分别代表着，口，鼻，耳，舌，身，意。

那些所谓的神火在靥眼中，不过是下乘之火。

就连她平时用的火，虽融合了六界中最厉害的火种，也不过是玩具罢了。

这才是她的真正的火，六欲之火。

这也是她个人最大的乐趣之一，看着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们，沦为欲望的囚徒……

“你们是有福气的，我这招上一次使用，还是二十万年前了。”

她先前是和这些人交过几次手，回回小打小闹，从未动真格，顶多杀了几个低阶神祇，今日，可没打算一如往常。

“咱们今日，不死不休哦。”

靥的眼眸中流露出狡黠的光，眉宇的灵动仿若少女，眼睑上的金箔胭脂闪烁动人，看向眼前这四个世人眼中的高位者，反倒如猎人紧找到猎物一般兴奋。

她那染着豆蔻的玉白修洁的手，打了个响指，黑暗瞬间降临，吞噬了一切，包括靥和那只混沌凤凰。

黑暗中，龙老唤出了灵盘，那三十一年轮的灵盘上的七星神龙刻印已然全部亮起。

迦若、白虎神君以及玄武族老迅速向龙老靠近，他们将背交付，弓满弦，剑蓄势，警惕地望着统治着这里的黑暗。

“阿濛不见了。”迦若已经彻底失去了对她的感知。

“小心！”白虎神君低声提醒道，“有东西靠近了。”

他们都觉察到了。不是火焰的爆裂炽热，而是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

他们很快就知道了是什么在窥视着他们。

在龙老的灵盘之光照耀下，几团黑火走火入魔了一般往他们身上扑去。

“散开！”龙老发话，那黑火连温度都没有，比寻常那些神火火焰更加诡异，他有种极其不安的预感，“不要被这东西碰到身体。”

“不若立刻离开此地。”白虎神君提议，“让我的破魔箭来找寻出口。”

龙老也是第一次和靥交锋，没想到她竟把帝王墓变成了她的主场。

“迦若，玄奎，守护结界。”

他话音刚落，一道白色的屏障将四人包围。

那些东西扑到结界上，才显露出真容。

迦若看到其中的一团黑火正中，露出了两排牙齿，整整齐齐，白如粳米，它们开开阖阖咬着结界，甚至伸出了两只短促的小手，去扒拉结界，企图将它撕开，最后无功而返，小黑火连连叹气，火焰也变干瘪了。

瞧着无害，他们根本不知，那黑火是靥背后的六道火焰令牌所化。六道黑色的火焰嗅到了欲望，从沉睡中苏醒，越靠近迦若四人，越是兴奋。它们被靥尘封了二十万年，沉睡越久，胃口越大，现在就如四头的饿了二十万年的饕餮。

白虎神君的破魔箭如破浪之势划过黑暗，正当众人以为它能撕开黑暗的一道口子时，随着时间流逝，附在箭上的神力消减，渐渐融入黑暗之中。

玄武族老盾甲上的火焰熄灭，疼痛也跟着消失，就在众人陷入僵局不知如何破局时，他当即决定出去一试。

“我去试试。”

“不可。”龙老拒绝了他的提议，“那魔女奸诈狡猾，行事不可预测。”

玄武族老点头，“我知道，但是总不能因此就停滞于此，你我活了这么多年，连招都不敢试了，岂不是笑话。”

说罢，他踏出了守护结界。

那无声无息的黑色火团立刻朝他涌去。

玄武族老拿出武器紫云双锤，唤出灵盘，朝着黑色火团重重一击，然而法术攻击击碎火团后，火团分裂成数十块，继续朝他的方向聚拢。

迦若虽然和靥交锋过，却也是头一次见这种东西，“那究竟是什么？如此诡异。”

龙老沉声说：“据老夫所知，真正了解这焱魔的，能压制她的，有这么四人，白岚帝君，青帝龙女，姑射神女，还有莲渊里的那位……”

可惜，这四个，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还有两位不可能出现……

就在他们商议对策时，黑色的火团终于得逞，它先触碰到玄武族老手臂，接着瞬间将他彻底吞噬。那黑火本是无色无味，吞掉玄奎以后，开始散发出一股怪异的味道。

不是烧焦骨肉的味道，而是一种发酵腐臭的味道。

不仅如此，黑火迅速与他的身体结合，火焰让他的盾甲从胸甲疯狂生长，直至覆盖全身，以及那对紫云双锤，也已被黑火点燃，黑火灼烧过锤柄，雕刻出了诡异的花纹，和靥那六道火焰令牌中其中一枚极其相似。待黑火雕琢过后，他浑身散发着浓厚的魔气，双眸通红，望着迦若三人。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定会把他认成靥手下的魔将。

还未等三人反应过来，被玄武族老率先发难，对着他们使出了全力一击——

“震天锤！”

“当心！”

白虎神君收起长弓，冲出守护结界，朝玄武族老冲去，他的右手中出现了一个法器，那是净魔之钵，然而未等他念出净化法术，另外一团潜伏在暗处的黑火冲进了他的后脑之中。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中的神钵也掉入无限的黑暗之中。

就在黑暗的正上方，靥正坐在一尊神龙石雕上看着好戏。

她双手托腮，自言自语道——

“老王八犯了身欲，小白虎犯了意欲，纵使身在神阶又如何？只要心有所图，还不是了不了七情六欲。”

将这四人，困在她的六欲结界中互相残杀，不过是第一步罢了。

她要做什么呢。

她要杀四神，屠四圣山，吞风之子，驭混沌凤凰，称霸六界。

她沉寂前年万年，可不是为了籍籍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