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灶房,天色已晚,何婶一家告辞回家,严少煊也一并离开。
待他离开后,严少成拱手同晏小鱼告罪:“许是当年亲眼瞧见我母亲被叔伯害死,落下了阴影,少煊性子有些孤僻,这些年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不是刻意针对你,鱼哥儿莫要介怀。”
晏小鱼不知还有这一茬,愣了一下,连连摆手:“没事,严大哥,我没放在心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性,性子内敛也不是什么毛病。”他挠了挠头,笑道,“我这人最崇拜读书人了,可自个儿性子粗俗,就怕说错话惹人生气,所以方才才那样说的。”
“那就好。”严少成面色恳切,“其实少煊不排斥与你们来往,不然我家这宅子不会赁给你们,他今日也不会过来吃饭。他这人面上不好说话,心肠还是很软的,你不必担心说错话,有什么他能帮得上忙的,尽管找他便是。”
“我知你性子直爽,不是那迂腐之人,同你说这些,也存了私心。”他斟酌着语气,“我时常在外头走商,少煊一个人住在这山脚下,又不爱与人走动,我在外头也忧心。你们一家都是良善之人,我想托你们照应他,巴不得他与你们多来往。”
晏小鱼早有预料,当初严少成用一百文每月的租子将屋子赁给他时,他便猜测过这人是不是另有所图。
不过那会儿时间仓促,几乎没有别的选择,加上他对严家兄弟印象都不错,也能感觉到这二人对他们一家没有恶意,便也没多计较,今日严少成这番话,也算是为他解惑了。
虽然都存了私心,但双方的目的倒是十分契合。
“严大哥尽管放心,咱们如今是一墙之隔的邻里,互相照应也是应当的。”
“好,有你这话,我便安心了。”
*
另一头,何婶一家回去的路上也在说晏小鱼家的事儿。
“我瞧着晏二的伤似乎没那么重,精神头儿还挺好?”柳平山犹疑着道。
“人家鱼哥儿前头来还钱时便说了,没有性命之忧,你非要东想西想,生怕人家占你的便宜!”何婶没好气,“如今鱼哥儿能主事了,他啥都不用操心,又好吃好喝地养着,身子可不就好了吗!”
柳条一脸羡慕:“他家今日还剩了肉,秋婶子说鱼哥儿要给他们补身子呢!鱼哥儿手艺那样好,是不是能去镇上食肆当厨子?”
何婶有些欣慰:“鱼哥儿如今真是立起来了,他这厨艺,要去食肆谋个活计应当不难,你秋婶子如今总算是有奔头了。”
柳平山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孩儿他娘,你后日再送篮子菜给晏二他们吧,我瞧着他们院里那两块菜地还没打整好,后头怕是只能吃野菜了。”
“哟,这会子又大方起来啦,先前不是还不乐意同人家走动吗?条儿,你瞧你爹多势力,人家落魄时他躲得远远的,人家一有起来的架势他就巴巴地凑过去,真是丢咱家的脸,你可莫学他!”
柳条哭笑不得,柳平山涨红了脸:“我不也是为了孩子吗!咱条儿还没说亲,往后鱼哥儿在食肆谋上了活计,若能给咱条儿说个厨子、账房啥的,不比庄稼汉强?”
这下轮到柳条脸红了:“爹,你小声些!”
一家人的话头不知不觉歪到了柳条的亲事上,虽是吵吵嚷嚷,但也莫名的和谐。
*
翌日一早,严少成再次出发,去外头走商,临走前特意和晏小鱼交待了一声,说院里的桃子熟了尽管摘着吃,别放坏了。
晏小鱼确实有些馋那树毛桃,便应下了。
后头三日,晏小鱼要么去地里除草,要么去山上砍竹子、砍柴,偶尔还下厨做饭,成日里忙得跟陀螺似的。
家里另外三人也是如此。
何秋花要洗衣做饭、要照料晏兴茂,还要种菜、晒菜干;
晏小月要伺候庄稼,要去山上摘野菜、拾柴火,还同晏小鱼一起将前院的地平整了一下;
晏兴茂紧赶慢赶地编夏收晒谷子要用的席子和筐子……
虽是累了些,但一家人力往一处使,不用和旁人勾心斗角,晏小鱼便觉得日子挺不错。
又过了两日,终于到了夏收的日子。
夏收要收的不光是水稻,还有红薯、苎麻、油菜、棉花之类的作物,不过水稻要用来交田税,也卖得上价,所以村里人种得多,也最上心。
每年两次的水稻收割对西岭村的村民们来说是一等一的大事儿,村里的老农看好日子后,大伙儿都卯着劲儿等着呢。
这日,天才蒙蒙亮,晏小鱼和晏小月便起来了,何秋花起得更早,因为要帮他们做早食。
他们要趁着早上凉快先下田割稻子,等日头大了正好吃午饭,休息一会儿,不然容易中暑。
村里人平日里都是吃两顿,但夏收这几日,大伙儿都会吃三顿,有条件的还会做顿肉,不然身子吃不消,今日何秋花便特意给孩子煮了鸡蛋。
晏小鱼姐弟两吃完早食一人挑着两个竹筐往田里赶,晏老爷子给他们分的田在村里外头,从山脚下走过去要一刻钟,正好在何婶家的水田旁边,晏小鱼他们到那儿时,何婶一家三口都割了一会儿了。
同她们打完招呼,晏小鱼姐弟两也拿出镰刀,开始干活儿。
晏小鱼在现代时没割过稻子,但原身经验丰富,似乎都形成身体记忆了,他左手握住一把稻子,右手拿着镰刀,动作自然地将一把稻子割了下来。
对农家人来说,夏收累是累,但总归是喜悦的,许多人家一年的嚼头,就指着家里的两亩地了。夏收和秋收,人越累,说明田地收成越多,大伙儿也越欢喜。
周边几块田里的村民一边割稻子,一边唠嗑,各个眉飞色舞,说的都是村里的闲事儿——东家的鸡丢了、西家的哥儿要出嫁、谁家的汉子不成器、谁家的媳妇生了娃儿……
晏小鱼起初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搭两句话,一个时辰后累得满头大汗,腰都直不起来了,也没心思再听人家的闲话了。
晏小月闷不吭声地使牛劲儿,晏小鱼扭头一看,他阿姐已经领先他一大截了,也顾不得累了,苦哈哈地追在晏小月后头使劲儿挥镰刀。
又过了半个时辰,晏小鱼实在是扛不住了:“阿姐,休息会儿吧!”
姐弟两个这才停下来休息。
山里温度比外头低,早晚还算凉快,这会儿太阳才出来没多久,但晏小鱼坐在田埂上,汗却一滴一滴地往地里落。
他脸热得绯红,手臂和脖子上都是被稻穗刮出来的红痕。
晏小月也是如此,不过肤色深,没晏小鱼那么明显。她身上的衣裳还是晏阿奶原先穿过的,已经洗得只剩薄薄的一层浆了,脆弱得很,袖子那里便被稻穗割破了。
晏小鱼眉毛皱得老高:“下回去镇上,定要给你买身新衣裳,这衣裳不能穿了。”
晏小月瞥了他一眼,闷声道:“给你买,你的衣裳破。”
晏小鱼的衣裳是用晏小宝的几件旧衣拼制而成的,确实也有些破旧,他想了想:“都买,给咱爹娘也一人买一身。”
前头何秋花便说等家里的苎麻收了,绩成纱线,拿到北岭村找会纺织的妇人,托她们帮忙织布,再拿回来自己裁衣。
这样比去镇上买成布、成衣要实惠许多,但得等些时日。晏小鱼原先没异议,现在却不想省这点儿银钱了。
*
姐弟两喝了水,坐了半刻钟,又起来继续割稻子。
没一会儿何秋花推着辆崭新的板车过来了,她替下晏小鱼,晏小鱼开始用板车往家里运稻子。
这板车是前头晏小鱼在南岭村的木匠那里订下后,昨日才取回来的,花了一两二钱。晏兴茂和何秋花心疼银子,但一直记着晏小鱼说的他们姐弟会在这回夏收积劳成疾的事儿,也不敢省这银子。
一刻钟的路程不算远,但要推上一板车稻子,这回家的路便漫长了许多。
晏小鱼走了两个来回累得直喘气,身上汗如雨下,肩膀被车绊子压出了两道深深的痕迹,汗水浸着生疼,手脚也有点儿脱力。
后头晏小月接过板车继续运,何秋花回去做饭,还挑了两筐稻子回去,压得腰都直不起来。
晏小鱼看着她框里堆得冒尖的稻子,和肩上压得弯起来的扁担,想买牛的心思到达了顶峰。
这真不是人干的活儿啊!
手挥出残影,稻子一车一车地往家里推,一家人每日从天光微亮忙到月上中天,就这样忙活了两天,家里的两亩水稻终于收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