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我可以把我妈的尸体给领回去了吗?”
大概因为这次是晚上打的电话,马建军这回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站在队里大厅等着,看着李思远出来后,立马迎了上去。
“还有我妈的死亡证明,是不是也可以一并开了。”
李思远并没有急着回答,他只是示意马建军先跟着他走:“把你身份证、户口本和驾驶证先给我一下,我登个记。”
马建军一愣:“这要驾驶证干嘛?我听别人说,领尸体和办理死亡证明,要身份证户口本就行。”
“这是我们这儿的规定,你是信别人说的,还是信给你办流程的我说的。”
李思远那张冰山脸说出来的话不容置喙,威信十足。
马建军被李思远这样一说,乖乖掏出身份证和户口本,这是他本来就随身带着的。“驾驶证我今天真没带,警官。”
李思远听他这么说,倒是挺善解人意的:“没事,我现在先给你办流程,你明天再送过来就行了。”
李思远这回没有带着马建军去先前的接待室,而是经过面部识别打开了一个玻璃门,然后领着马建军沿着楼梯往下走。
马建军看着墙壁上贴着的标语,感觉越往下走,越安静,有些怪渗人的,连忙快走两步跟上李思远。
“把你手机先放这个框里,没带其他东西吧?”
马建军有些奇怪:“警官,这交手机做什么?我们不是办领尸体的流程吗?”
李思远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一本正经地说道:“领尸体要进我们的办公区,保密需要,手机要暂存在柜子里,你放心,出去的时候会还给你的,而且我们办公区都是全程有监控的,不会动你东西的。”
马建军虽然还是觉得奇怪,但是李思远也不催他,拿出塑料小框子后,就站在边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感觉像在说,急着领尸体的又不是他。
户口本和身份证都交了,交个手机没什么大不了的。
马建军一咬牙,把手机放到了塑料小框里。
“身上还有其他什么金属物品吗?”
“家里钥匙算吗?”
“一起放到框里。”
见马建军又犹豫起来,李思远指了指前面的又一道看上去和方才的玻璃门不太一样的门,平静解释道:“进办公区有安检门,金属东西不放里面会叫的,都会给你登记好的。”
马建军从裤兜里掏出家里钥匙,放进塑料小框里,然后在李思远的示意下,在物品寄存本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见李思远果然把小塑料筐放进了旁边和超市里的那种临时寄存箱差不多的柜子里,然后拔了钥匙,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我先替你保管,等你办好事情后再给你。”
马建军想着,这李警官看起来挺严肃的,想不到还挺贴心,人还怪好的。
东西都存好后,他跟着李思远继续往里面走,穿过安检门,里面是一个又一个房间,只不过门都紧闭着,看不清楚里面具体是什么房间。
马建军想,这里阴森森的,难道是停尸房?
李思远在一个房间外站定,快速地输入密码开了门,示意马建军进去:“先做个材料。”
马建军本来奇怪,先前白天不是已经做过一回材料吗?
但是见李思远平静如常的表情,又想到他先前问了好几次,李思远都回答是流程需要,估计这次哪怕他问,李思远还是会回答流程需要,
而且看李思远的神情,虽然李思远看上去还是平静地一如往常,但是马建军真的怕再问,李思远就会雷霆震怒,于是便将这个疑问给咽了回去。
马建军走进了房间,这个房间和白天做材料的那个接待室差的有点大。
墙壁上贴着厚厚一层消音棉,房间顶部挂着惨白的一顶白炽灯,对着门口的墙壁上的正中间挂着挺大的一个有着日历的电子钟。
房间正中间摆着一个椅子,就是他看新闻里面,审讯犯罪嫌疑人的那种椅子。
马建军立马反应了过来,转身就想走,却发现门已经被关上,他不知道密码,根本打不开装着密码锁的门。
“马先生,先坐吧。”
马建军听到了一个清冷的女声,他循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因为自己方才太过于紧张,都没有发现靠着房间门的这一侧,摆着张桌子,上面放着台电脑和打印机,而桌子旁坐着一男一女两个警察。
马建军愣神的功夫,就看到那个警官脸上带着笑,声音是温柔的,但是气势却是充满压迫感的,不怒而威道:“你是现在自己坐到椅子上去呢?还是我让同事给你戴上手铐,压着你去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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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真相同唐霜他们还原的除了细节上有点小出入,其他差不了太多。
那辆面包车的确是马建军开的。
是他向一个朋友借的。
马远患有老年痴呆症不假,之前也有过不清醒的时候坐上别人的车,一个人跑到其他地方的情况,最后还是马芳丽把人给找回来的。
马远发生过跑丢了的事情之后,马芳丽就把人给看好了,平常自己下地干活的时候,就会把马远给锁在家里,生怕马远再度出现了跑丢的事情。
马芳丽考虑的算是周到,马远也知道自己之前跑丢给女儿添了麻烦,所以倒也是乖乖待在家里,等女儿干活回来。
只是老年痴呆症的老人本来就多动,长期不出门,本身也是憋坏了,所以在看到好长时间没有见的儿子出现,说要带着他出门玩的时候,马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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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带马远出去那天,家里门马芳丽还是上锁了吗?”
马建军回忆了一下:“对的,马芳丽怕老头再走丢,都是会上锁的。我是拿钥匙开的锁。”
“你出去躲债那么多年没有和家里联系,马芳丽没有换过家里的钥匙?”
面对唐霜的提问,马建军的回答显然是没有想过这么多:“村里欠债躲出去的很多,又不是家里遭了贼,干嘛要换钥匙?”
唐霜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在记录完毕后,示意马建军接着往下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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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开到事发地附近,马建军打量着周围没有几家农户,也没有监控,觉得差不多就是这个地方了。
便喊着马远下车,说是要给他拍照。
老人家好久没有拍过照了,更何况是他许久未见的儿子说要给他拍照,自然是兴高采烈地在儿子的搀扶中下了车。
“对,爸,你就站这儿别动,我上车去拿相机去给你拍啊。”
马建军让马远站在了原地,自己上了车。
然而马远等来的,并不是照相机的闪光灯,而是面包车的大前灯。
马建军上了车后,踩下油门,将车速开到最大,握紧了方向盘,毫不犹豫地撞上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只是为了拿到尚未见到影子的所谓拆迁款来还赌债。
至于后面的事,就和唐霜他们还原的八九不离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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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人心险恶。”陆煜祺唏嘘不已。
不管是染上赌博欠下高额债款,还是为了钱杀死自己的亲生父亲,这对陆煜祺而言,都是难以想象和理解的事情。
以至于结束完审讯后许久,陆煜祺都还是觉得自己尚未从冲击中恢复过来。
唐霜接完水后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伸了个懒腰。审讯室的椅子坐的她腰酸背痛,她现在觉得办公室的椅子都要好上不少。
她看了眼还没有开始整理的此案卷宗,问道:“你觉得马远当时知不知道他儿子的心思?”
他当时到底是清醒的,还是糊涂的呢?
唐霜从案件卷宗中抽出尸检报告:“根据尸检报告上显示,死者生前没有反抗的痕迹,哪怕是被撞后,再没有行动能力的人,应该也具有着求生的本能。”
马远的指甲被马芳丽修剪的干干净净,根据马芳丽说,死亡当天他还特意换了身平常舍不得穿的衣服。
被亲生儿子撞了后的马远,就这样躺在泥地里,静静地迎接着他的死亡。
马远被撞的时候,究竟是糊涂的,还是清醒的。
在被亲生儿子开着车撞倒的那一瞬间,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是马建军出生时候,他第一次抱起他时的喜悦,还是被讨债的人堵门时的愤怒,又或者是许久不见的儿子出现时的欣喜。
亦或是没有亲眼看到这次庄稼成熟的遗憾。
这些都不得而知了。
被唐霜这么一问,陆煜祺突然想到:“对了,之前我们不是去被害者邻居家那次,你去开车的时候,那个邻居大娘拉着我和我又多说了一件事。”
“死者马远本身不认识字,所以之前想要立遗嘱那回,是拉着大娘商量帮忙的。就是他被马建军拦住的那次,实际上准备立的遗嘱,是准备把所有遗产都给儿子的。”
“而且我之前查死者马远,除了有阿尔默茨海默症,实际上根据最近的体检结果来看,身体的各项机能也都在退化。”
所以他才分外唏嘘,如果马建军不是利欲熏心,急于求成,实际上就马远目前的身体状态,和他之前的意愿,实际上马建军梦寐以求的遗产,很快就能拿到了。
“凶手弑父,情节恶劣,被剥夺继承权是肯定的了。死者的财产,大概率会判给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马芳丽。”
李思远刚才去搜了搜类似的判决案例,虽然马远的再婚没有去登记,但是有婚姻事实关系,马芳丽也确实对马远尽到了赡养义务,因此遗产最后判给马芳丽的可能性很大。
这倒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唐霜将尸检报告放回到堆起来的案件材料里,最上面的是马建军的最新笔录材料。
唐霜看着笔录材料里马建军回答的话,想到了盘亘在她心间的一缕疑问。
常年躲债在外面,和村里都已经断绝联系许久的马建军,又是怎么知道可能会拆迁的消息?
而且同样是欠下赌债,父亲死亡。也是有拆迁的事情在里面。
是巧合吗?
还是自己想多了?
唐霜摇了摇头,将自己从万千思绪中给拉回出来,拍了拍陆煜祺的肩膀夸奖道:“这次案件取得突破的关键点,可是多亏你发现了,不然马建军也不会坦白的这么快,你可是大功臣。”
陆煜祺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哪里……都是师傅教的好,是师傅先提出了这个可能性。”
唐霜让陆煜祺不要谦虚:“哪里哪里,是你研判的功劳。多亏你发现马建军的手机信号在事发当天经过的基站,同面包车的移动轨迹相符合,才能还原整个事情的真相。”
陆煜祺才沉浸在唐霜真挚夸奖中不到一分钟,就听到唐霜接着说道:“所以这次的结案报告,就由你来写了。”
陆煜祺差点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就知道,唐霜怎么会突然夸奖他,原来是为了让他干活!
偏偏李思远还看热闹不嫌事大,颇有落井下石之意地将他那边的几份材料和唐霜这边的材料放到了一起,然后用手指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略微有些滑落的金丝眼镜,毫无感情地对陆煜祺说了声:“加油。”
陆煜祺:……
陆煜祺:你刚刚是用中指对着我推了眼镜是吧!别以为我没看见啊!
陆煜祺狠狠地比回了两个中指。
不过已经出了办公室门的唐霜和李思远自然是没有看到。
“对了,我刚没来得及看马建军的那份嫌疑人笔录,他用衣服盖住死者眼睛,和脱掉死者的鞋子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唐霜在审讯马建军时自然是问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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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住脸,是因为马建军认为这样子父亲就看不见回家的路。
脱掉鞋,是因为这样子父亲就走不了路,回不了家,不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来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