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经理人呆愣了片刻，逐渐露出了不解的神情，他甚至以为你讲了一个“英式冷笑话”。

当意识到你并没有在开玩笑后，他看你的眼神像在看一株长弯的“小甜菜”。

——你明明可以成为球队最完美的锋线。

你在试训中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天赋，俱乐部有意将你培养成德意志最锋利的剑，而不是最坚固的墙。

……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在说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活着”，你根本就不愿意用自己的天赋“作弊”，你知道这是不公平的，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前锋、中场、后卫，但你更想成为一名安静的守门员。

……因为你知道这是不公平的。

现代足球早已不是“门锋”的时代了，门将就是门将，不需要承担锋线的责任，像奇拉维特（Jose Chilavert）、雷内·伊基塔（Rene Higuita）和豪尔赫·坎波斯（Jorge Campos）这样擅长出击和进球的“疯子门将”早已走下了历史舞台。

你能模模糊糊地从他人的言语和视线中知道自己的能力太过超前，你的存在对球员们而言并不公平。

——你只是不想死而已。

你想活下去，因为你知道自己是一只鸠占鹊巢的无名小鸟，你不需要名利，只要有那么一隅喘息的机会就足够了。

这是你的道德底线：你并不是真正的十五岁青少年，在这一刻，你坚持着自己明确的价值观念。

——但在他人的眼里，你的要求十分奇怪。

在向另外几位教练和助理沟通后，眼前的经理人终于妥协了：你将会接受守门员的训练，也可以选择你想要的号码，但你也需要和其他队员一起接受练习。

——他们觉得，等你足够成熟后，说不定你会打消成为门将的想法。

你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一名出色的前锋。

在他们的眼里，你是无与伦比的锋线苗子，却十分疯癫地拥有一颗想要成为门将的心。

——Il faut que jeunesse se passe，青少年的叛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句法语谚语的意思是“年轻人必须经历他们的青春”，这名法籍的多特蒙德经理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

在看完你的训练录像后，如获至宝的俱乐部高层想以最快的速度用“青训合同”（Jugendvertrag）签下你。

他们这时候才意识到了一点无伤大雅的小问题：

你目前没有监护人。

还记得吗？就在你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由于性格问题，你又一次被寄宿家庭“退货”了，你的监护权暂时由德国的社会福利系统处理。

在这种情况下，“青少年福利办公室”（Jugendamt）将充当你的临时监护人。

所有参与青训的球员都需要签订合同。

由于你目前未满18岁，也没有法定监护人，每次签合同都需要社会服务部门的介入，除了监护机构，你还需要向法院申请指定法定代理人。

根据德国足球协会（DFB）的规定，青训球员的合同和培养计划必须符合德国劳动法和未成年保护法的相关规定。

16岁以下的球员不能签署长期职业合同，并且训练和比赛安排必须考虑到你的教育和健康问题——德国的法律法规一向严谨。

——这也意味着你要开始上学了。

“多特蒙德俱乐部青训系统”的年轻球员通常会就读与俱乐部有合作关系的学校，以便兼顾学业与训练。

在加滕施塔特综合学校 （Gesamtschule Gartenstadt）和亥姆霍兹文理学院（Helmholtz-Gymnasium）中，你选择了后者。

这两所学校都与多特有着密切的合作，区别在于文理中学侧重于学术教育，如果青训球员在未来希望进入大学深造，这所学校的学术氛围和严格的教育体系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而灵活的课程安排能够让你专注于训练和比赛。

——没有人知道的是，你上辈子早就读过书了。

德国的大部分公立大学是不收取学费的，只交150欧到300欧左右的学期注册费，但时间成本很高，德硕读下来和英硕金钱成本差不多。

你很愿意继续用书本和知识丰富你的人生，足球并不是你的唯一选择，它只是让你继续活下去的手段。

——你不确定未来是否会改变自己的想法，起码在这一刻，你的价值观念是这样的。

毫不意外地，你们最终谈论到了薪资。

在谈论周薪的时候，你抬头看向了俱乐部的经理人。

“我不想要钱。”

你的发言又一次让他瞠目结舌。

你想了一下，又回答了对方。

“帮我……捐了也可以。”

彼时“金元足球”的运作模式仍在盛行，几乎所有的足球俱乐部都在通过巨额资金引进顶级球员和教练，皇家马德里的“银河战舰”计划正是这一时期的代表。

而英超的俱乐部，比如曼联、曼城和切尔西，也在通过大笔资金的投入，吸引了众多世界级的球员，使英超联赛成为了世界上最具竞争力和商业价值的联赛之一。

——但你却不在乎工资。

欧洲球队的薪资都是税后，多特蒙德开给你的月薪在8000欧元左右，根据未来的潜力和市场价值，你的年薪可能会在9万到15万欧元之间。

然而这仅仅是2006年的薪资水平，对年轻球员来说，这个数字相当可观，尤其是在职业生涯的早期阶段。

而你却放弃了大部分合作赞助和广告拍摄带来的奖金和商业收入。

你坚决地降低了自己的薪水，俱乐部用一个更划算的价格签到了你，与之相对的，这份合同的约束力也没有那么严格——你拥有足够的自由。

根据国际足联的规定，未满18岁的球员合同期限不得超过3年，一旦年满18岁，俱乐部可以与你签订更长期的职业合同。

更重要的是：你拥有自己80%的肖像权，俱乐部无法强制使你参与广告拍摄。

在2000年，当皇马打造“银河战舰一期”的时候，弗洛伦蒂诺以每年540万英镑的价格买断了法国球星齐达内90%的肖像权，为期4年，并最终得到了超过1.25亿欧元的回报，开启了皇马大幅垄断球员肖像权的开端。

你不是那么想拍商业广告，也不是那么喜欢媒体的镜头，你不享受关注，只是想活着。

——没有人知道你是为了“活下去”而踢球，大家只是觉得你腼腆过头了。

你不想用足球盈利，因为你知道那些无与伦比的足球技巧并不来自真实的你，和在俱乐部拿高薪相比，你宁愿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自愿放弃工资的球员并不是没有，但往往是在俱乐部盈利困难时才会有这样的局面，多特蒙德再困难也不可能出不起青训营里“小甜菜”的工资。

眼前的俱乐部经理人感到了深深的疑惑。

“……我不想要钱。”

你知道人们无法理解你的想法，因此有些吞吞吐吐。

“……我不喜欢这样。”

和大多数半辈子混迹球场的足球运动员比起来，你上一辈子读过不少书，是有大学文凭的。

甚至可以说，你几乎是现役年轻球员里隐性学历最高的一个。

如果不是为了系统的任务和活下去，你完全可以在成年后通过其他方法赚到足够的钱（比如股票、投资和债券），过上脱产人士的富裕生活。

因此你根本不想用足球赚钱，也不在乎镁光灯和名利场。

——你穿上球衣和球鞋，站在赛场上，只是为了获得继续呼吸的机会。

思考了片刻，你郑重地告诉了对方，你意愿将收入的80%用于捐助黎巴嫩武装冲突的受害者（这是2006年6月发生在“艾因·哈勒瓦巴勒斯坦难民营”的事件，作为黎巴嫩最大的巴勒斯坦难民营之一，这座难民营位于赛达附近），剩下的20%捐赠给了仍在南黎巴嫩工作的红十字国际委员会。

眼前的经理人愣住了，他久久凝视着你湛蓝色的眼睛，你神情中的坦诚和透彻甚至能让人感到怯然。

大部分天赋异禀的年轻球员总是心高气盛、甚至隐隐炫耀自己的天赋，但你没有。

——你的目光如此平静而纯粹。

跨越了岁月和年龄，你有一双纯洁的眼睛和一颗纯洁的心。

他甚至在你的眼中看到了那么一点悲天悯人的难过。

……你真的只有15岁吗？

下意识摇了摇头，这名经理人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

——他仿佛一瞥了你沉寂而温柔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