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雨下了一整夜，把青里县闷热的天气一键切换，空气里夹杂着清凉和一些些潮湿。

梁予鲸是被冷醒的，发现自己在沙发上睡了一夜，头发、衣服裤子还是湿润的，地上全是酒瓶，她坐起来静了两秒，接着开始收拾客厅，以及被雨摧残的阳台。

弄完一切后，梁予鲸又赶紧去洗澡吹头，然后匆匆忙忙地出门上班。

梁予鲸到可心的时候，李楠正在前台查电脑，抬头看到梁予鲸哟了一声，笑道：“早啊梁医生，你今天怎么迟到了？睡过头了？”

梁予鲸抬眼看了看时钟，走过去指纹打卡，然后回他：“八点五十九，我没迟到。”

李楠尴尬了一下：“你平时都是八点半到，今天晚了。”

梁予鲸没理他，径直走去了更衣室。

李楠切了一声，“大城市里来的，拽得很。”

梁予鲸换好工作服，在镜子前看了眼自己，还好，宿醉一夜看起来状态也没太差。

但她自己也从今早的慌乱中汲取了教训，比如第二天工作日的情况下，少喝酒，至少不能烂醉，嗯，不能在雨里烂醉。

梁予鲸接着又去看了昨夜住院的小猫，猫粮又少了一点，看到她的时候还轻轻喵喵叫。

“梁医生，早呀。”龙薇薇看见她很高兴，“是要给小猫打针吗？”

“早。”梁予鲸走去配药室，“给它输液吧，我现在去配药。”

龙薇薇停住脚步看她：“梁医生，你感冒了？”

梁予鲸点点头，“可能是着凉了。”

龙薇薇叹气：“确实，昨晚雨好大，气温也一下子降了下来。梁医生，你得注意身体才行，吃点药啊。”

“谢谢关心，你也是。”梁予鲸对她笑笑，这句关心，算是今天对她的第一个善意。

上午来了一个尿闭的狗狗，梁予鲸一直忙着处理，等弄完已经是中午的时间，他们又去吃饭了。

梁予鲸看了一眼少之又少的外卖，还是之前的那些，她又吃不惯这边的辣菜，一直都吃的不多。才来不过一个月，就瘦了四五斤。

她放下手机，反正也没什么胃口，待会去附近买碗粥喝好了。

门突然开了，梁予鲸抬眼，“你好”卡在喉咙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来人穿着淡粉色的连衣裙，头发微卷，齐刘海，一双白色的凉鞋，却戴了一副墨镜。

和昨天晚上见面时，那一身T恤背带裤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这都不是重点，外面又下起了小雨，她却戴了一副墨镜，像是要遮掩什么，但又欲盖弥彰。

田枣也没想到梁予鲸在，动作明显迟钝了一下，接着又捏紧拳头，鼓起勇气般走过去对她说：“你好，梁医生。”

梁予鲸也看着她，干哑的嗓子说：“你好。”

田枣：“我……我来看猫。昨晚住院的那只，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

“嗯，这边。”梁予鲸直接打断她，带她去住院间。

田枣紧紧跟上，梁予鲸走得很快，她小步跟着，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有些恍惚，在对方转身开门的时候，又立刻回神。

“这里。”梁予鲸说。

“噢噢。”田枣慌慌张张地跟着进去。

田枣此时注意力才放到了小猫那，小猫在笼子里睡觉，看起来还是没什么精神。

她不由地担心，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叹息。

梁予鲸觉得，作为医生她还是得说些什么，毕竟家属已经给了医疗费和住院费，让家属了解小猫的情况，也是她的责任。

“小猫目前的情况还不错，肯吃肯喝，今天上午输了液，下午会再抽一次血，检测白细胞……”梁予鲸不带一丝私人语气，只讲猫的状况。

“哦……好的。”田枣看着小猫，关注点却都在梁予鲸说的一字一句上，她不敢抬头，只能听。

梁予鲸的声音和以前一样，但又带了些清冷。

梁予鲸只要垂眸，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田枣的侧脸，可惜她戴着墨镜，除了鼻子和嘴唇，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化了点妆，嘴巴擦得亮亮的，鼻子小巧翘翘的，梁予鲸发现，就算她戴着墨镜，自己好像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她这会一定很紧张，因为她的手已经拽紧了裙子。

可能是梁予鲸的存在，所以她才会这么紧张。

不，或许是尴尬。

毕竟五年前，她们才分手。

那梁予鲸决定做这个好人，解除尴尬。

“我要去接诊别的宠物，你是要在这里陪它，还是……”

“我，我先回去了。”田枣说完，转身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留梁予鲸一个人在这。

梁予鲸正关上住院房，就听到了一声巨响，然后是龙薇薇的声音：“小姐姐~你没事吧？！”

梁予鲸一愣，立刻走出去，就看到摔在地上的田枣，墨镜也掉了，低着头，地板上是一滴两滴正在掉下来的鼻血。

“怎么回事？”梁予鲸赶紧走到田枣身边。

龙薇薇：“梁医生，刚刚她……冲出来，撞玻璃门上了。”

梁予鲸赶紧把田枣扶起来，“怎么样？你哪里疼了？”

田枣摇摇头，又指了下捂着的鼻子，“流血了。”

梁予鲸拉着她去诊室，对身后的龙薇薇说：“拿一个冰袋过来。”

到了诊室，梁予鲸让田枣坐着，身体前倾，手指捏着鼻梁，然后扯了一点棉花轻轻塞在鼻腔内。

“用嘴呼吸。”

田枣一一照做了，龙薇薇拿来冰袋后，她又把冰袋放在田枣的鼻梁上，帮忙扶着。

田枣这个时候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微微抬眼皮，就看到梁予鲸的连，发现她也在看自己，立刻阖了眼皮。

她吸了一下鼻子，然后又愣住，不知道这个时候吸鼻子是否正确，心底的情绪突然涌上来。

下一秒，眼泪就一颗一颗地掉。

她的墨镜被摔掉了，所以梁予鲸很清楚地看到了田枣的眼睛，核桃眼，又红又肿。现在又开始哭，更红了。

“我……我眼睛过敏了。”田枣也意识到墨镜不在了，开口说。

“我知道。”梁予鲸淡淡开口道。

“我现在，鼻子痛。”田枣继续解释为什么现在自己要哭。

“我也知道。”梁予鲸继续回。

田枣的情感很丰富，泪腺很发达。看个电影会哭，看个小说也哭，听一首抒情的歌，也会莫名其妙的哭。

她记得在出国前，两人去拍了一套情侣照，在看到照片后，她也哭了。

“鲸鱼，我以后只能抱着相片想你了呜呜呜。”

梁予鲸看得心里也难过，很少说什么腻歪情话的她，心疼地哄着她：“等我回来，我每天都抱着你。”

出国后，她们好几次打视频电话，梁予鲸都看到田枣眼睛很红肿，田枣说，是眼睛过敏了。

梁予鲸其实每次都知道原因，但从没拆穿她。她想，等回来了一定要对田枣更好。那些不好意思说出来的喜欢，以后一定要大大方方地表达。

可是没有以后了。

半年的时间都没到，田枣就和她说了分手。

其实分手的时候，梁予鲸特别心慌，还有后悔。

她后悔自己答应得那么快，说话太狠心，从没想过田枣发生了什么。

所以她立刻回来，想好好和田枣说清楚。

是不是我把你逼得太紧了？你如果不想和我一起待在国外，也没关系的，我回来就好了。

那些情绪她一直压着，直到周雪给她看了田枣发的朋友圈。

那张云城的日出图。

——“鲸鱼，听说云城的日出特别美，我想和你一起去看。”

——“好啊，等我回来。”

她们的日出，田枣一个人去看了。

田枣是真的不要她了。

梁予鲸在周雪的宿舍里，大哭了一场。原来哭得很严重的时候，眼睛是真的会肿，还会很痛。

梁予鲸垂眸，看着面前的田枣，她那双红肿的核桃眼，绝不可能是过敏。

她知道的，田枣肯定哭了。

为什么哭呢？是因为小猫生病了吗？

梁予鲸很想问问她，你是因为看见我哭的吗？既然会哭，当初为什么要分手呢？

但梁予鲸忍住了，可能说出来变成笑话的又是自己。

对，就是因为小猫生病了。还有什么理由呢？在宠物医院里，因为猫狗生病主人痛哭的场景，多不胜数。

田枣也只是其中那一类有责任心的好主人而已。

血已经止住了，梁予鲸把棉花加出来，冰袋放在一旁后，自动与田枣隔了一些距离，“可以了，洗手间就在右转的第一间，你可以去清理一下脸。”

“哦。”田枣很听话，立刻就去照做了。

梁予鲸收拾着垃圾，田枣很快就回来了。“谢谢你，梁医生。帮我……止血。”

梁予鲸头也没抬：“不用谢，你撞的是我们医院的门，我当然要负责。”

“嗯……”田枣想了想，“门要是坏了，我也负责！”

梁予鲸听到这顿了一下，接着说：“不会坏。”她又问，“你还不走吗？”

“好，要走了。”田枣呆呆地说。

梁予鲸点点头，走出去把手里的东西丢进垃圾桶，然后去洗手间洗手。

田枣看着梁予鲸的背影，直到她右转也去了洗手间，她才阖了下眼睛，低头看着地板，直到发现自己又要哭了。

她赶紧调整情绪，却听到了洗手间门开的声音，梁予鲸正在走过来。

田枣抬头，看着转角处的梁予鲸，她看向自己的眼里，就像一个陌生人，或者是医生对宠物家属那样。

为什么电话分手呢？因为田枣认为，自己没有勇气能和梁予鲸面对面分手，就连打视频她也做不到。

她尽量让自己少说话，多说一个字都会暴露自己所有的情绪。

分手那天，是她隐藏得最好的一次，不带一丝哭腔，甚至没有一点情绪，只是简单地说：累了，想分手。

好在梁予鲸也没问太多，很干脆的说了“好”。

田枣挺庆幸的，纠结了两天的分手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可是在听到梁予鲸没有一丝挽留的好，挂了电话后她还是爆哭了。

她最害怕的，就是梁予鲸时不时对她的忽略、冷淡，还有她生气时，对自己板着脸的样子。

梁予鲸出国后，她每天都要问梁予鲸，你今天爱不爱我，你明天会不会想我，来保证心底的安全感。

她猜想到的，分手后的梁予鲸对自己该会怎样。冷漠、像对待陌生人，或者比陌生人还要糟糕。

所以分手后，她删掉了微信、注销了微博，她害怕从任何一个渠道听到有关梁予鲸的消息，然后自己就会后悔，后悔分手。

这五年，田枣觉得自己成长了好多，她不会再乱流眼泪了。很多事眼泪是没办法解决的，只会让别人看到软弱的一面，然后嘲笑你。

可是，梁予鲸出现了，她就像一个有力的扳手，把她的关得紧紧的泪腺强行打开，然后，就关不上了。

眼底还是不争气地起了一层薄雾，在梁予鲸走到她的面前时，她终于没忍住，带着哭腔问她。

“梁予鲸，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