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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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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北神情漠漠:“崔郎中,我参与这一切,只是为了报答昔日狄公的养育之恩。至于那些人救不救我,那是他们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

崔湜神色一变:“为了保住这些人,你甘心去死?”

洛北仰头叹了口气,似乎是十分疲倦:“我这些年,辗转多地,颠沛流离,遇到的事情太多了。局势紧迫,无牌可打的时候,我自己也会把性命押在棋盘上赌。人活百年终有一死。若我一死,能换武家灰飞烟灭,我有什么不甘心的?”

“好,好,好。那你就去死吧——”崔湜当即上前一步双手扼住洛北脖颈。洛北无力挣扎,也不想抵抗,放任自己坠入无边黑暗。

“我奉圣上手敕提调钦犯,如有反抗者,格杀勿论!通通给我让开!”

褚沅从门外冲进刑房时,见到的便是这副场景。她又气又急,快步上前,生生给了崔湜一巴掌。

崔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耳光打偏了头,手中力道一松,倒退了两步,才看清来人。他勃然大怒:“贱人,一个宫里的奴婢也敢打我!”他反手就要报复,高高举起的手腕却被一个身着明光铠甲的羽林卫抓住,牢牢地摁在身后,动弹不得。

褚沅扫了一眼崔湜,举起手中的明黄书卷:“我奉圣上钦命而来,崔湜,你是要造反吗?”

崔湜哪敢和圣上手敕硬顶:“不敢,不敢,只是此人关系重大,梁王殿下特意交代了……”

“哦?你的意思是,武三思教唆你对抗皇命,看来不是你要造反,是武三思想造反,是吗?”褚沅问道。

崔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褚沅冷哼一声,回过身没再理他。

两个羽林卫已将洛北身上的锁链一一解开。

手上的束缚一松,洛北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绵绵地倒在褚沅身上。

褚沅慌忙伸手接住他,见他遍身鲜血淋漓,已经变了脸色。她轻轻拍了拍洛北的脸颊:“洛公子,洛公子?”

洛北意识迷蒙,本想张口答话,精神却先松垮下来,只眨了眨眼,就晕了过去。

褚沅被他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得倒退两步,却抱着他不肯放手。

为首的羽林卫首领正是吐谷浑首领慕容曦光,他见此情景,忙脱下一身铠甲,过来要把洛北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褚沅却摆了摆手:“等一等,曦光。”

慕容曦光不明就里地顿住步子:“褚姊姊,大哥哥比你高大太多,你这样撑不住多久的。”

“我知道。”褚沅张了张口,露出一个苦笑,“只是......洛公子的手臂被他们打断了,你得命人卸下一只门板来抬着他。”

慕容曦光惊得脸色煞白:“这帮畜生.....”他抽刀出鞘,寒光一闪,往崔湜脖间一横:“是你干的?!”

崔湜怕他立刻就要自己给洛北偿命,被吓得六神无主:“不是我,不是我,是周利贞,大理寺的周利贞......”

“慕容曦光!”褚沅喝住慕容曦光,“现在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你要是实在气不过,回去在圣上面前狠狠奏他们一本。走吧。”

慕容曦光冷声道:“太便宜这些东西了。”他收了刀,已有机灵的羽林卫卸下两块门板,又在门板上铺了些稻草,把洛北抬到门板上,一路送到了外面的马车上。

褚沅已叫人拿着自己的名帖去请太医,又嘱咐慕容曦光道:“曦光,洛公子伤成这样,身边离不开人。我带他去我的别院居住,你代我入宫向圣上复命。”

慕容曦光低声应允,带着一众羽林卫往宫中去了。褚沅则命车夫一路快赶,马车飞驰,穿过坊墙高启的长安城,草长莺飞的曲江畔,停在一处朱门大户之前。

已有机灵的侍从停在外间,一路抬着伤者入了正房主卧。已有三两个民间郎中抱着药箱等在门口。褚沅与他们交谈几句,叮嘱他们事事小心,才命他们进去照拂洛北。

几个民间郎中都是做惯了事情的人,得了命令,立刻伏身开始替洛北处理伤口。褚沅也不打扰他们行事,只走到洛北身边,静静注视着他的面容。

不一会儿,下人来报,太医院李院判到了。褚沅迎了出去,与院判寒暄两句,塞上两块小金条,才请他入内诊脉。

李院判收了钱,脸上笑容越发深了:“褚学士奉圣谕行事,老朽自当从命,何必如此客气?”

褚沅笑道:“圣命是圣上的恩德,钱财是我的心意。此人关系重大,他的性命,就要托付给李院判了。”

李院判摆了摆手:“好说,好说。”他伸手试了试洛北的脉搏,不由得“哎”了一声:“这......”

“院判但讲无妨。”褚沅起身,把李院判请到外间。

“褚学士,此人伤势虽重,但并未伤及肺腑,多加修养,可以恢复。只是......他脉象沉迟,恐怕是心中郁结未解。”李院判捋了一把山羊胡子,“说得通俗些,就是他自己并不想醒过来。”

褚沅一时怔住:“李院判可有什么办法?”

“老朽只懂药理,不懂人心。我一会儿开出药方,辅以膏药,可以缓解伤势。至于他的思绪,恐怕还是要褚学士自己想办法。”李院判拱了拱手,在纸上写下药方。

褚沅也不为难他,连道几声谢,将院判送了出去。她回到房中时,几个郎中已将伤口处理完毕,替洛北换上一身崭新丝袍,退了出去。

瑞兽形状的鎏金香炉在屋子一角燃着沁人心脾的安神香。褚沅坐到自家兄长床边,抬手替他拢了拢散乱的发丝:“阿兄......”她低声开口,像是在问洛北,更像是在问自己:“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非要求死不可呢?”

死亡......到底是什么样子?

纵然足智多谋如洛北,也无法准确预料那一边的世界是何模样。此刻此时,他孤身一人,正在看不到尽头的迷雾里行走,四周寂静无声,连他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都没有。

洛北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看到眼前有两个虚虚的人影,追到前方一看,才认出是他久未谋面的父母。他们停留在他记忆里的年轻的样子,正带着笑容,互相交谈。然而无论洛北如何说话,他们也充耳不闻——不一会儿,他们四散而去,成了迷雾中看不见的沙尘。

洛北心中一沉,脚下却没有停留,只定定地继续往前走,眼前有一位端方老者,正对着一方书卷静默沉思。“狄公——”他喊了一声,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从自己口中发出。狄仁杰也没有和他说话,只兀自沉思,不一会儿,也隐没在迷雾之中。

而后是阿史那献、是默啜、是阙特勤、是郭元振、是姚崇、是张柬之、是裴伷先、是褚沅.......人们如走马灯一般地出现在他面前,又一一地隐没而去。

洛北不由得停在原地,心中却无限悲凉:“为什么?”

那被他隐藏得很好的,连他自己都要忘却了的一点不甘涌上心头:

为什么我隐姓埋名,委曲求全,却换不来一条活路?

为什么小人高坐庙堂,肆意指使,却没有报应和惩罚?

为什么李显刻薄寡恩,懦弱无能,却依旧身居高位,享受万民敬仰?

为什么......?

怨恨和不甘最终化为一口鲜血,被他吐了出来。

褚沅本伏在洛北床边休息,被这样一惊,猛然坐了起来。

此刻,正值深夜,四周一片黑暗,寂静无声。褚沅抽出袖中的绢帕,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替洛北擦掉了唇边的血迹:“阿兄?”

洛北意识迷蒙,睁着眼睛,不知道是在看她,还是在看什么别的人。

褚沅定了定心神:“我去请太医。”她起身要走,衣袖却被洛北一把抓住:“等等,不要走。”

“求求你,不要走。”

这一句话好像耗尽了洛北所有的力气,他倒在卧榻上,却依旧睁着眼睛,望着前方。

褚沅试了试他的额头,只觉得烫得吓人,她心中大恸,跪倒在他床边,抱起他的肩膀,把他的额头同自己的脸颊贴在一起:“阿兄,阿兄,我不走,我不走。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洛北迷蒙之中只应了几声,就再度晕倒过去。

褚沅再也忍不住眼泪,她一边拭泪,一边高声喊道:“来人,来人——拿我的名帖,挂马牌,去请李院判,现在就去!”

......

洛北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是三日后的清晨。他转头看去,一只灰喜鹊站在他病房的窗棂上,叽叽喳喳地鸣唱着,喜鹊身后,是终南山不化的冰雪。

他躺的太久,只觉得浑身酸疼,试探性地动了动手指,却摸到一片柔软带着绣花的织物。他低头看去,褚沅伏在他床边睡得正香。

褚沅鬓发散乱,显然是好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洛北不想吵醒她,只轻轻地将手抽回,哪知道就是这样一个动作,也将褚沅惊醒了。她抬头望向洛北的眼睛,试探性地问了句:“阿兄?”

“我没事。”洛北柔声安慰她,“你再睡会儿,不打紧的。”

褚沅定定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确认他这是真的清醒过来,不是神智迷蒙时发的大梦,才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阿兄——我......我真的以为.......”

洛北知道褚沅生长于大明宫中,又侍奉女皇数年,极少将心绪外露,见她哭成这样,也知道这次是将她吓得不轻,只得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声安慰道:

“好啦,好啦,当年女皇没能杀我,突厥的默啜可汗也没能杀我,一个周利贞能奈我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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