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槐浇了火油,木桶还拿在手上没扔掉。
那辆突然冲出的马车把他的尽在掌握撞破了,他此时此刻的威胁听着都没那么高高在上了,慌张在他崩开的表情上蔓延。
“本王烧死他!本王现在就烧死他!”
“驾!”
驾车的女子神色未变,一抖马缰,撞入人群。
“箭头蓼。”
江月往后一避,目光落在越来越近的女子外纱衣襟上绣的两片叶子上,“什么?”
陆潭初说:“她衣服上绣的是箭头蓼的叶子。”
话止于此,现在情形不容多说。
此刻距离,台上人足以看清这女子的脸,尤其这女子不知有意无意,将近时偏头看了一眼。
江月感觉到,台上关键的那三人齐齐僵了一瞬。
何双迟疑着喊了一声:“清叶!”
那女子于是转过脸,又是一声低喝,好像她真的只是过路,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样子。
清叶的平淡反应让江承槐像个到临界点要爆炸却熄了火的炮仗,他当真疯了,好像眼前的一切已经把他定性为了跳梁小丑,于是他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和那些人不一样,疯事他是真做的出来。
“火!何双,何双!给本王拿火!!我要烧死他!我烧死他、我烧死苏淮!我现在就烧,我真的会烧!没人能救,你救不了,就算是你也救不了!”
清叶头也不回。
江承槐大叫:“你们真以为我不敢是吗!!”
他徒手要去抓旁边火盆里的炭火。
那本来只是架在一旁造点威势吓人的,何双看他真要伸手,指尖要触到火苗了,急急扑过去拉开他,一脚踹翻那架子,火盆掉下来,倒扣,灭掉了。
“你干什么拦我!”江承槐怒极,挣开何双,朝他肚子踹了一脚,“你从未把本王当王是不是!?都不信我,都不信我!!”
何双吃痛弯了腰,却没躲。
“……我命都是你的。”
谈何不信呢。
他这句闷声让江承槐怔了一下,都没意识到他没叫殿下。
马鸣近了又要远了,到了离斩首台最近的地方清叶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倒是车厢内忽然传来巨响,一个黑影被从中踹了出来,骨碌碌正滚到江月和陆潭初前,半天起不来身。
江月抬眼看去,隔着帘子影影绰绰看见车内还端坐一人。
江承槐也看见了,急忙下令:“拦住车马!”
何双捂着肚子站直了身:“保护殿下!”
然后卸了肩上的弓,抽了三支箭,架在弦上。
清叶这时回了头,瞧见何双动作,迅速地丢了马缰,毫不停顿地站起斜着身子回射一箭。
她极了解何双习惯似的,像是发现他还和以前一样,出手前一定要多瞄一会绝不立马射出。又或许是他认出了人心存顾虑,但清叶不管,总之这种熟悉的出手方式让她一直古井无波的表情动了一下。
清叶一挑眉,勾唇淡笑一声。
“驾!”
她不等自己的快箭射至就反身回了位置,扯上马缰。
她的箭速确实快,也怪何双愣了一下,他还没射出去就见那支箭直逼自己而来,准确命中何双的弓把位置,从他的手背狠狠没入,贯穿手掌,卡在皮肉里!
何双咬着唇嘶了声,鲜血淋漓的左手硬是挺着没动,硬撑着颤抖的手把那三箭射出去。
……徒弟到底打不过师傅。
三箭嗖嗖嗖划过空气。
一支偏了扎在车顶上,其余两箭穿过后窗射入车厢内,不知结果。
何双左手轻握着弓放下来,他手已被那一箭钉在弓柄上,一时半会是不敢取下了。
江承槐对周遭侍卫大喝:“追上去啊!”
追是肯定追不上了,他们此时又没有马匹,全靠两条人腿,可江承槐心里有气,就全要撒在旁人身上。
他看着那些人匆忙奔出的背影,视线这才回落到何双身上,注意到他垂在身侧握着弓被血浸透了的左手,何双见他看过来,手先是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下,然后又回到一开始自然垂落的位置上。
“挺好,你要杀谁,我现在握弓稳得很,弓人合一。”
江承槐不说话了。
.
马车向前疾驰着。
车厢内的男人不知情绪地说:“箭要来了不说一声,你是当真不怕我死在里面。”
清叶说:“你要是真会这么容易死掉,就不会有坐在里面的机会。”
过了会,帘内丢出来东西,清叶低头看了一眼,是两支断箭,然后她就笑了。
里面人哼了一声,“你真是和你效忠的那位一样,自己划分标准以外的人是死是活全不在乎。”
清叶笑出了声,“都是以外的人了,何谈在乎?”
“我和那位在合作,小姑娘。”
清叶不太满意这个称呼,一挑眉,“知道。”
“周承槐和他的那条狗,我要全须全尾地拿到,我来处置。”
“那很抱歉,狗腿好像已经被我打断了一条。”
知道那人看不见,清叶却还是带着她一贯轻蔑的笑意,感受到车厢内人的沉默,气氛慢慢变冷,她扬唇补充:“不过狗命都很硬,那条估计也一样,或许过几天自己就长好了。”
那人还是不说话,心情似乎很差。
“生气了?明明是你先管何双叫狗的。”
听到这名字,厢内气压更低了,清叶想象着背后隔着帘子的狠毒目光,笑得更开心了。
里面的人过了会才说:“刚刚,我踹轻了。”
“嗯,那你下次踹重点,他该的。”
“……”
里面没了声,清叶于是哼着歌,专心驾车。
.
眼前这人蜷着身子在地上趴了有一会了。
江月想,别是死了吧。
他正这么想着,那人就好像感觉到有人咒自己,又活了过来,压着痛苦先骂了句。
“操。”
“……”
他努力爬起,准备撑着地站起来,结果腿一软又摔回去了。
“……”
江月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心底忽然升起一种预感,他想往后退两步,但刚刚人群为了躲马车全散在两边,一时竟然退无可退,而且也有些来不及。
下一秒,这人伸手抓住了江月的胳膊,像是单纯地就近借了个力,就这样撑着他的胳膊站了起来。
江月不自觉看了陆潭初一眼,果然看见那家伙眼神冷冷地盯着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和它同样脏兮兮的主人。
陆潭初扯着嘴角,看着不太像是在笑。
他说:“兄台,可以松手了吧。”
陆潭初之前说过的身份忽然砸进江月脑袋里。
前任。
求复合的前任。
……好强的占有欲。
不知道还以为他是正宫,是现在时呢。
那人收了手,却不太像是妥协的意思。
他还在低着头喘:“哎哟,这些权贵脾气真差,不就是捎我一程吗,到地方了直接踹,客套感谢都不听的。”
江月这下听出来这人声音奇怪了。
他不是刚刚那一下没缓过来,这人嗓子受了伤,听着沙哑难听,但某些字的发音上却又能听出一点曾经完好的本音,应该是带点温润的。
不止这些,他声音还有点闷。
眼前人终于喘匀了气,一抬头江月瞧见便皱了眉。
他全脸都被黑纱面罩挡着,半点看不清。
过于神秘,过于未知。
江月不太想跟这样的人说什么,总觉得光是站在一起都能被扯进什么大事里。
他正准备挪远点,这人就极其自来熟地揽上了他的肩,“哎兄台,我人生地不熟的跟你打听一下,这是干什么呢?”
江月还没说话,陆潭初的声音就幽幽地从这人隔开他们的手臂后传过来。
“杀人,放火,砍脑袋。”
他拎起这没眼力见的二愣子的爪子,从江月肩后丢了下去,“我这朋友不喜欢别人碰他,他只……”
江月闪了一下,躲开陆潭初准备宣示主权的爪子。
……喜欢我碰他。
陆潭初护偶般的呲牙动物行为被江月打断了,只好把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
眼前人顶着一脸黑面罩看不出什么反应什么表情,他只因为陆潭初这话停了一会,又要上手抓人。
“我这人说话有个毛病,不揽着人就不会说。”
“那就揽我。”
陆潭初抓过他在空中伸了一半的手,放到自己的肩膀上。
江照桂翻了个白眼,开始在云客里发消息,她的消息和杜昧发过来的撞个正着,聊天框里两条一模一样的消息一左一右。
——【我他大爷的真是服了。】
江月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脸上暗自闪过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这个忘了从前,已经不懂感情的蠢蛋想,原来被人追的感觉是这样。还不错嘛。
可能陆潭初的眼神实在太过可怕,他又比起江月高了些,那人手举着费劲,于是认了栽一收手,自认倒霉,开始正常距离地说话:“所以这什么情况啊?”
根本不用江月他们回答,周围热心的围观群众就已经你一句我一句把发生了什么给这人聊明白了。
这人看不清表情,夸张地恍然“哦”了声,他昂着脑袋往台上看。
“那就是苏谪仙吧,我还挺崇拜他的,怎么……搞成这副样子,看着怪吓人的。”听不出他这话什么情绪,不知道感慨还是怀念,“他从前意气风发的时候可说自己永远不会留胡子,觉得那些端着的老头都可恶……”
他说的这些旁人倒无从考证,旁边有人凑过来问:“你也是喜欢他的诗吗?”
他四下瞄了几下,做贼似的叮嘱这面罩人,“在这可不能叫苏谪仙。”
面罩人轻点了头。
“苏……苏淮可不止是诗人啊,他一腔壮志,还会带兵打仗,当朝皇帝一介草民能走到现在,没他可不行。‘自在随云野,谁心向河山?’这句都知道吧?他年少时写的,可后来战事爆发,世道太乱,他不还是毅然丢了笔,又发表他那些豪言壮语:‘吾心向之,亦将往之’,结果呢,满腔热血跟着人干了那么久,到头坐了位子狗皇帝就把他踹了……惨哪。”
江月注意力落在他垂在身侧微微捏紧的手指。
他说到一半,旁边的人就全躲得远了。
这不明来历的家伙是真不要命。
别是和周姓那些义军有关系来闹事的吧?
那些普通民众一躲,面罩人周边就剩下江月他们几个,面罩人说完这么一通无人眼神交流,只好又把一片黑的面罩面向江月。
陆潭初说:“你知道的倒是挺细节,认识啊?”
“认识。”
他这毫不遮掩的承认让陆潭初一愣,迅速和江月交换了眼神。
“我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我。他们打天下的时候我跟过一段时间,后来当了逃兵。”
“……”
这话不太好接,江月又看不见他的表情,辨不出他情绪,于是就问别的:
“车里什么人?”
“不认识啊,看着像那种达官贵人,这世上贵人多了,我死缠烂打蹭个车就行,哪管得着他们是谁?”
这人忽然盯着江月多看了一会,然后一拍脑袋。
“江月?哦对了,你是江月,那个神使大人是吧!”
“啊。”
江月懵了,这是怎么认出来的。
眼前人兴冲冲从怀里摸出张黄纸,江月还没看内容就认出来了,不就是前段时间洛城传得沸沸扬扬的那张纸吗?
可这人不是刚来吗?他哪来的?
再说这纸上也没画像吧?这么容易认出来?
“没错吧?”
眼前人一指江月,“神使大人。”
手指挪到陆潭初面前,“大巫。”
又指向江照桂,“一个女的。”
江照桂:“……”
面罩人拍了手,“形影不离。这不就是了吗?”
陆潭初明显不信,“眼力真好。”
面罩人于是就转向他,“你在这看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