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苏阿挥着小皮鞭抽打挡道的枝杈树叶,不知不觉越走越远,直到前方传来野兽低吼。
隔着小树,一头巨大的黑熊停止进食,面对玉苏阿人立而起。
血液仿佛停滞,玉苏阿微微张嘴,一直血气充足的红唇褪尽颜色,连带面上也褪去血色。
一人一熊,正面相对,玉苏阿不动,黑熊也不动。
齐兴治说什么来着?熊好色,见了美丽女子就不会动弹……玉苏阿忽然想起齐兴治的话,脸颊浮起红晕,心中暗骂一句色熊,反倒不怕了。只要黑熊不动,那些随猎侍从一会儿就会找过来,还怕什么?
轻松之下,玉苏阿呼吸稍重,长长喘了一口气。
黑熊动动耳朵,突然向玉苏阿小跑而来。
熊动了!
玉苏阿一下子慌了,尖声惊叫,转身就跑。
听到玉苏阿的尖叫,黑熊跑得更快,一巴掌抡断挡路的小树。
玉苏阿边跑边回头,看到黑熊径直追来速度飞快,吓得肝胆俱裂,大声呼救:“救命!谁来救救我!”
在玉苏阿的求救声中,斜刺里突然有人跑过来拉住玉苏阿的手,拉着她改变方向往旁边跑。
看着熟悉的纤细身影,玉苏阿又感动又疑惑:“小骷髅……你怎么来了?”
“快跑!”雪霁跛足跑不快,急得不行,向前一指:“居次,看到那株巨树没?去那里,我们绕着树跑!”
玉苏阿恍然大悟,两三步超过雪霁,拉着她往最粗的那株巨树跑去。
黑熊发出震耳咆哮,执拗地追逐两名少女。
雪霁听着身后咆哮,胆战心惊:“居次,你跑得快,你先去!别管我,我会绕着小树跑过去。”
“别傻了,那熊会拍断小树,你哪里跑得过!”玉苏阿提起一口气,拉着雪霁加快速度:“一起跑!”
两人尽量绕着小树蛇形跑,身后黑熊不断掌击挡路小树,树折倒地木叶纷飞,两人跑得气喘吁吁,四人合抱之粗的巨树就在眼前,玉苏阿欢呼一声,松开雪霁的手飞奔而去。
陡然失去拉拽之力,雪霁脚步一慢,赶忙调整呼吸继续奔跑,然而黑熊已至,一掌挥下,落在后方的她被熊爪蹭到,背后衣衫碎裂鲜血流出,片片碎衣如纸屑在空中翻飞。
雪霁浑然未觉疼痛,生死关头激发前所未有的速度,一鼓作气奔到巨树后,与玉苏阿一起围绕巨树奔跑,以巨树为屏障躲避黑熊。
黑熊的速度被巨树阻挡,动作笨拙总是追不到两名灵巧的少女,暴躁起来,咆哮一声高过一声,不断以掌击树,却不能撼动巨树分毫。
有巨树为屏障,雪霁和玉苏阿总算暂时获得安全。
玉苏阿见状,笑道:“熊瞎子,来呀来呀,这棵树你还拍得断吗?”
雪霁心中愁得不行:这样不是长久之计,也不知道黑熊什么时候会离开,万一自己和玉苏阿先行体力不支可怎么办?
她向玉苏阿道:“居次,你有没有办法召唤其他人?跟随居次进山的人能过来吗?”
玉苏阿健康灵活,完全没有雪霁的忧虑,笑声如银铃:“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这里的,他们怎可能这么快找到我?不过小骷髅你放心,就算你脚跛跑不快,我也不会不管你的。”
正说着,玉苏阿突然“哎呦”一声,竟是不小心踩到凸起的石块,瞬间跌倒。
雪霁伸手去拉,玉苏阿带着哭腔道:“小骷髅,我的脚崴了。”话音刚落,黑熊自树后转出,在玉苏阿的惨叫声中向她扑去!
不及细想,雪霁合身扑到玉苏阿身上。
黑熊的咆哮震动耳膜,玉苏阿的惨叫戛然而止,野兽巨大的身躯阴影覆盖住两名少女!
预想中的啃噬并未到来,猩热鲜血喷洒,溅了雪霁满头满脸,黑熊的残喘哀叫一声接着一声。
雪霁勉强睁开被鲜血糊住的眼睛,逆着光,看到熟悉身影。
黑衣金带,颀长身姿仿佛顶天立地,稳稳挡在雪霁前方,几乎与黑熊贴身而立。
他双臂挟着之前被黑熊拍断的小树,一头抵在地上,尖锐的一头自黑熊大张的口中贯入,直接插穿了它的要害!
时机、力量与距离都拿捏得极准,借助树木支撑稳如山岳,任凭黑熊如何扭动挣扎都不能撼动分毫。
血流了一地,黑熊将死,哼唧唧发出微弱哀嚎,眼中流出泪来。
那人不为所动,冷静又冷酷地保持着持树姿态,任由黑熊流泪哀嚎,不肯给个痛快。
一束曦光射进林间笼罩住颀长身影,金色腰带耀眼生辉,灿灿光芒在他身周弥散,圣洁无比。
雪霁眼睫上沾染的血珠随眼睫轻颤滴入眼中,眼前瞬间变得一片血红,黑衣身影在血红的世界中傲然伫立。
如神,如魔。
雪霁低下头,把昏迷的玉苏阿抱入怀中,掐按她的人中穴,眼睛被血珠蛰得生疼渗出泪水,雪霁抬手擦拭,手边触到柔软一物。
讶然抬首,竟是黑衣金带的男子递来一方手帕。
雪霁第一次看到他毫无遮挡的面容:脸部轮廓俊美如雕琢,鼻梁挺拔清冷,下颌清晰流丽;墨眉入鬓,双眸深邃如渊海熠熠如寒星;微抿的薄唇,显出几分隐忍冷峻。
若那位南朝皇子的容貌是世间华美昳丽的顶峰,这人就是超越顶峰居于苍穹的神祗,赞美于他苍白乏力,众生只需顶礼膜拜。
泪水冲淡脸上血污露出冰雪肌肤,雪霁幽幽看他,眉心微蹙:神师下了绝杀令,他杀死耆善士兵后为什么不逃,反而回到圣山?
她不言不动,男子递出的手帕就这样尴尬地僵在半空。
男子打破沉默,言语柔和仿佛怕惊吓到什么似的,将手中帕子又往雪霁跟前递了递:“你的背……”
“居次,你在哪里?”遥遥传来齐兴治的呼声,打断男子的话:“玉苏阿,‘心上花’,你在哪里?”
躺在雪霁怀中的玉苏阿呻吟一声,浓密睫毛抖动,目睁一线。
男子微微皱眉,将手帕轻轻放到雪霁手边,转身离开。
雪霁如梦方醒,想到他又一次救了自己性命,鼓起勇气对着黑衣金带的背影颤声道:“你的披风,我洗好了,放在山洞里。”
男子脚下一顿,侧头颔首,随即加快步伐消失在森森林中。
朦朦胧胧中,玉苏阿又一次看到曾在瀚海银沙显现身姿的天神龙子,不同以往,龙子已从俊美少年长成风华正茂的青年,更加俊美更加威赫更加尊贵——即便在玉苏阿最驰骋的隐秘幻想中,也不曾梦见如此颠倒心魂的俊美。
被黑熊追击的噩梦终于在结尾时,化作难以置信的美梦。
当齐兴治寻来,一边喊着:“居次,你怎么了?居次,居次?”一边将玉苏阿彻底摇醒时,玉苏阿恨不得宰了他!
抡起拳头锤在齐兴治胸口,美梦被打搅的玉苏阿气愤道:“谁让你跟过来的?滚开。”
拳头落在齐兴治胸口,发出“砰砰”声响,听上去使足了力气,齐兴治却高兴得眉飞色舞:“好好好,很有力气,很有精神,居次没大碍,真是太好了。”
见他不疼不痒不当回事,玉苏阿更加生气,抓起齐兴治的手“嗷呜”一口咬上去:“去死!”
齐兴治被咬,笑得更加开心,将手往玉苏阿嘴里送了送:“多咬些,狠狠咬,我不疼,居次喜欢就好。”
雪霁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深深觉得这人有些毛病。
玉苏阿闻言立即松口,万分嫌弃地往外吐口水:“呸呸呸,又硬又臭,谁喜欢咬你。”
“不咬了?”齐兴治看着手上一圈咬痕和些许口水,满脸失望:“若能留下居次给我的伤疤就好了。”
“齐兴治,你是不是有毛病?白白长得跟大狗熊一样壮实,却只会空口说大话,真遇见狗熊的时候不见人影。”玉苏阿越想越气,只恨手里没鞭子:“更可恨居然编造黑熊见了美人就不会动的故事,让我错失先机!”
“熊是瞎子,根本看不清,哪里能分辨美人?只怕是闻见了美人香气才穷追不舍。”齐兴治忙笑着陪不是:“居次莫气,是我不对,把阿囊用来哄我的故事当成真的。”
听他如此说,玉苏阿舒服了一些,“哼”了一声道:“小骷髅比你强多了,关键时刻冲出来救了我。”
齐兴治茫然四顾:“哪里有骷髅?”
“蠢材。”玉苏阿冲齐兴治撅撅嘴,指着雪霁道:“我的婢女就叫‘小骷髅’。”
齐兴治看向雪霁,雪霁慌忙收起手帕匍匐在地,双手叠交,叩首于上:“小婢叩见殿下。”
纤薄柔弱的少女,恭恭敬敬贴地叩拜,又是玉苏阿的婢女,齐兴治缓和语气:“你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雪霁被他一语点醒,背上立时火烧火燎似的疼起来,吸口气忍着疼道:“居次拉着我跑的时候,后背被熊爪蹭了一下,小婢无妨,谢殿下关心。”
“居次,遇到生死攸关之事,不可为个婢女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境。”齐兴治闻言皱眉,对玉苏阿道:“居次比什么都宝贵,须珍重自身。”
见齐兴治对雪霁毫不在意,心神都在自己身上,玉苏阿满意地翘起嘴角,随即脸一板,嘲道:“哼,用你管。你可知我的婢女是何人?人家哥哥骑在疾驰的马上,随手用弓就把你从马上挑落了。”
“那是我大意了,没防备偷袭!要不是那奴隶跑得快,定叫他好看。”被一个无名奴隶挑落下马,实为耻辱,玉苏阿一提,齐兴治立刻语气不善,对雪霁道:“你哥哥功夫不错啊。”
雪霁打个寒颤,更不敢抬头:“小婢哥哥……侥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