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心里嘴硬，但鬼皮仍旧隐约感觉到一缕不安。窗外的景色与他的心情刚好相反，温暖的阳光照在宁静的云上。

可是落下去了，连阳光也看不到……别人也都是这样做的。

几近完全相反的两种人生选择撕扯得鬼皮头痛欲裂。他不住地瞟向酒瓶，又开始怀念起在酒醉中做梦的感觉。

正在这时，一阵突然爆发的争吵声惊醒了鬼皮。鬼皮不由得随着声音寻去，刚走出几步便一阵头晕目眩，双腿沉重得仿佛灌了铅。

但那是珠子的声音，他好像被另外两个人围攻了……鬼皮晃晃头，声音反而越加清晰地传入脑海。

好歹要去看看吧，珠子毕竟照顾他……与工作有关，也算是重要的事——人生于世，总不能毫无所依！

定格在鬼皮脑海里的最后一个想法令鬼皮懂得他绝非善类，只是一个孱弱的生灵。未必无害，只是无能。

鬼皮缓慢而艰难地接近角落里已经亮起的灯光。灯光下两个人站在衣柜旁，将衣柜像一面墙一样插在角落里做成一只小小的死胡同，两个人堵在衣柜外，语气越来越激烈，眼见就要动手，而鬼皮没有从两个人里望见珠子，珠子必定就是那个被堵在其中的人。

“你作弊，怨不得我们！”争吵声突然停止了，公寓突然陷入一片恐怖的死寂中，随即鬼皮又听到一句低沉的自言自语。

那声音很平静，理所当然又冷酷得无法更改。

一阵跌倒声在死胡同深处响起，伴随着手指抓挠衣柜背板的声音，但鬼皮却没有听到一声呼救声。

灯光下一道银光亮起，是一柄褐色皮质把手的小刀。

“没想到升级前的最后一局公寓会给出这样的‘道具’！”鬼皮回忆了一下这局游戏开始时的景象，身体毫不犹豫地冲上前。

他扑向那人拿刀的手，身后骤然传来珠子的尖叫:

“不要，快松手！”

鬼皮还没有弄清珠子的意思，眼前持刀的人却大吼一声，鬼皮看到他的眼猜立即变成了红色，就像恐怖故事里的恶鬼。

巨大的力量从头顶压下，鬼皮仿佛听到手臂发出“吱吱”的骨裂声。他惊惶地抬起头，从对方爆凸如铁的筋肉里一点点领悟对方拥有过人膂力以及性格异常暴躁的致命事实。

珠子的意思是，他不该直接夺刀，如此反而会立即激发对方的怒火。

鬼皮刚刚想到这里，手上已经失去了知觉。

眼前的银光眨眼间落下，再睁眼时鬼皮只看到胸口出现一个血洞，洞口可以模糊地看到褐色的刀柄。

堵住衣柜门的另一人冷笑一声，从背后拿出一根发黑的木棒递给刺伤鬼皮的人。

刺伤鬼皮的人“嘿嘿”笑着，向鬼皮举起木棒，没有一丝迟疑。

鬼皮挣扎了一下，但以他的身体逃走毫无希望。他迟疑着向身后瞥了一眼，可终究还是没有呼救。

他模糊地猜到珠子真正的想法，只差了几秒，但已经太迟了。

可就在鬼皮合上眼睛的前一刻，珠子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身前。

鬼皮痛苦地叹息一声。难怪珠子刚刚没有求救，他不是对鬼皮不抱希望，而是处在这一步的最后关头。那柄小刀原本就不是杀人凶器，只是用来逼供并且提供掠夺理由的道具！

“不错，早这样坦诚不就好了？！你看，你们明明早就认识，我就说你们在作弊！”衣柜旁边的两个人得意地看着满身狼狈的珠子。

“难道站在你身边的傻子是刚刚驯服的？！”珠子反唇相讥，握住木棒的人一听便瞪圆了眼，眼看又要扑上来。

“你滚开……”鬼皮咬咬牙，猛地抬起手死死拽住珠子，“我们素不相识，你不必这么逞强！”

“不必了，鬼皮！”

“可无论怎样……”

“你是新手，不是炮灰！你只是年轻，不该死！”珠子突然转过身，望着鬼皮神情严肃地回答。他双手撑着地面，似乎打算用这样的姿势撑到最后。

“本来看在你后台的份上，我打算只要你交出一半硬币，我就放过你，只杀那个年轻的。那张脸真是漂亮，说不定长大会很厉害呢，那就糟糕了！”

“可是现在呢——你都做了坏人，为什么还要偶尔犯蠢呢？！”那人从同伴手里拿过木棒，咬牙切齿地向珠子走去，眼白里的血丝比同伴更多，好像珠子与他结下过血海深仇。

世上最难解的仇恨，不是杀父之仇，而是彼此理念不同，偏偏还能在善念与欲望前分个高低。

可那人还没有对珠子举起木棒，血一样的红光便溅在那人半边脸上，耀得那人的右眼发出灼灼红光。

这是——那人猛醒，立即退后几步回到同伴身旁，将木棒丢在角落里，只看着珠子将牙齿咬得吱吱作响。

“你竟然呼唤公寓管理员？！”

“你质疑我作弊，我呼叫公寓管理员来判定有什么问题吗？”珠子将手里的按键器丢在地上，按键器右侧的红色按钮仍旧兀自闪光。他转过头，眯着眼笑着望向另外两人，“还是说，你们有什么问题？”

“你胡说！”

刺伤鬼皮的大汉倒没什么反应，仍旧老实地盯着另外一个人的脸，而另外一个人脸上早变了颜色，指着珠子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你们刚刚还演技娴熟地想赚我的票，有没有猫腻你们自己清楚——让我像人的是心，救活我的却是下三滥的手段！”珠子用手死死按住鬼皮胸口的伤口，说话的语气和脸上的表情越发云淡风轻，“我说的不算，这事需要公寓管理员来判定！不过，公寓中谁告发谁举证，你既然这样对待我，等会儿可要准备好证据——不然，没收硬币对于公寓管理员可是轻而易举！”

“哼，我岂能不有备而来，你的名声公寓内人尽皆知！”那人——从他带在脖子上的吊坠来看，他应该叫光明——用食指指着珠子的脸，又瞟了一眼角落里的木棒，眼里的杀意表示这件事绝不会善终。

“……有备而来？那倒是省事，指给我看看吧！”

一道声音骤然在光明脑后响起，光明第一反应便是扯了一下同伴，冲到角落里拿起木棒，躲在同伴身后虎视眈眈地看向来人。

然而浓郁醇厚的红茶香气无声无息地飘散在空气里，闻到这个味道，连挡在光明身前的大汉也连连后退，边退边为难地看着光明。

红鼻头、穿着背带裤的管理员踩着人字拖从光明背后的暗影里缓缓走出，手里红茶腾起的袅袅热气在闪烁的红光下呈现出诡异的烟蓝色。平日无精打采的脸此刻布满严肃的表情，双目圆睁，五官仿佛生生刻进脸上。

“谁告发，谁举证，我们开始吧！”管理员那双圆睁的眼睛定在光明身上。光明连忙点头，微微弯下腰在前带路，手里的木棒早被他再次丢到一旁，还故意在管理员面前跺了它几脚。

他们一路走向属于珠子的空间，一直走到最深处。躺在地上的鬼皮竖起耳朵，想听听他们说了些什么，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周围的一切刹那间浸了水一样模糊。

“鬼皮，坚持住，只要几秒就好了！”朦胧中，鬼皮听到珠子在他耳边呼唤。

“几秒，我差点害了你——你去那边，我不要再欠你一次！”鬼皮凭着感觉推搡珠子，另一只手爬上身体，想代替珠子的手按住伤口。

“……那边没什么，我用性命担保一定会平安无事！等你再成熟一些，在公寓里游刃有余了，你就会明白，你什么都不欠我。日后相见，你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嘲弄我！”

珠子话音未落，光明的怪叫声已然响彻他们头顶，其中还夹杂着另一名大汉的哭泣声。

“不，怎么会判定作弊失败？！你明明都看到了！”

“……那你放过黑童吧，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不不不，求你至少不要——”

广播在光明歇斯底里的嚎叫声中响起：本日晚8点48分，白区的光明与黑童共同告发白区珠子私下进行组队行为，告发失败，予以逐出公寓并且没收所有硬币！

光明的叫声与广播的最后一个字一同戛然而止，但与此同时，公寓白区却响起一片可怕的吵闹与咒骂声，几乎每句话里都提到了两个名字：光明与黑童。

“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白区的每个人都会视他们为仇敌，因为每个人现在都在计算他们因为这对组合丢掉了多少硬币。日后每次输了游戏白区人都会诅咒他们，他们已经是白区的瘟神了——这就是组队策略永远不能浮出水面的原因，白区里人人都要说‘大家都一样’！”珠子在鬼皮耳边低语，声音如催眠曲一般柔和——又或许他只是暂时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和锐气。

“因为你们告发的事并不在公寓规定条款之中，所以我判定你们告发失败。如果你们只是单纯杀人，那么这件事也在公寓规定条款之外！”白区的吵闹与咒骂平息下来后，公寓管理员向呆若木鸡的光明与黑童解释了最后一句，看着他们相互依偎着被逐出公寓。随后转身向珠子和鬼皮走去。

“过几天，记得来找我聊天！”公寓管理员经过他们身边，在珠子身旁停了几秒。百余枚硬币从他袖口落下，在珠子身边堆成一座小山，“你们的战利品已经发放了。”

“今后你能不能不说最后一句多余的话，难道想以后看着我的尸体聊天吗？！”

“这取决于你来找我聊天的频率。何况，保持公寓的活力，随时放入鲶鱼本就是我应尽的职责！”

鬼皮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他望着头顶漆黑的屋顶，忽然觉得公寓其实很大，好像一个真正的世界。他们住着的、逼仄的公寓房间正是一个个黑色的囚笼。因为一生也走不出，所以也变得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