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屋顶时不时漏下水滴，阴冷的牢房中更添潮意，姜振清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但辨认得出漆黑的牢门。担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终于醒了，感觉还好吗？”姜振清枕在姜寒腿上，扭过头来，就看到他关切的脸。

身上没有伤口，却莫名觉得酸软，头也昏昏沉沉，姜振清挣扎着爬起来，摇头说：“我没事……我撑得住。”师兄的状态看起来比自己要好，姜振清便不多问，又强行压下了胸口翻涌的悲痛情绪，迅速四下扫视一圈，牢房狭小，他们缩在角落，勉强能避开漏水的房顶。牢门上的铁栏杆格外漆黑粗壮，再看到细细一条，上面却闪着荧荧光亮的锁时，姜振清便大致明白了现在的处境。

“他们抓我们做什么？这里还是人间吗？”姜振清压低了声音问道。姜寒开口，说话声却淹没在远处传来的哐啷一声铁门摔上的巨响中，随即是一道粗犷的怒音：“都给老子安分点儿，再敢折腾耽误老子修炼，直接剁了你们这群下等胚。”

“我就说这样逃不掉的，还非要去试……”有些怯懦的声音还没说完就被打断：“闭嘴，你想干等死就滚一边儿去！”他们说话毫不遮掩，姜振清挪到牢门口努力向外看，可惜视野有限，牢房左侧把山，对面是空的，循着声源只能看到幽深的廊道。

“这锁印他不可能再忘第二次了。”偏细的声线带着惋惜和惧意，而接下来发言的人几乎算得上是在大喊：“我要在下一个开炉日押送的路上逃，谁同我一起！”

姜振清震惊地张了张嘴，这是在做什么，大声密谋越狱？

“看来这里应该确实不是人间了，仙人的牢狱里都是这样的吗……”姜振清喃喃一句，姜寒安抚地拍拍她的背，解释道：“我比你早醒半日，听了几段，这里关的都是仙人炼制傀儡的材料。”

“仙人，呵……”隔壁传来一声不屑的嗤笑，姜振清看向左侧的牢房，隔壁关着的是个跟自己差不多身量的白衣少女，刚刚一直靠坐在墙边闭着眼，没想到她醒着。

“你们不是苍古大陆的人？”白衣少女扭头看过来，眉心一点殷红的朱砂印记，牢门口摇曳的烛火忽隐忽现地映照出她细腻冷白的面孔。姜振清跟姜寒对视一眼，主动挪到牢房间的隔栏处，长话短说：“他们突然从天而降，我们是被抓上来的。这里是什么地方，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你们是下界之人……”白衣少女露出片刻诧异的神色来，但很快又变回恹恹的模样，有气无力地说：“苍古大陆修真之界，这里是血傀地牢。能进这个牢房，晚些时候应该会给你们一本引气决，看过就清楚什么是修真之界了，至于称呼，我是十四号。”

白衣少女抬起手晃了晃，血红的“十四”印在她手背上，姜振清下意识去看自己的手，果不其然也有印记，她的编号是三十三，再看师兄手上是三十四。姜振清还想再打探几句，却听到廊中出现响动，沉重的触地声响拖沓了一路，黑漆漆的人形金属将一本厚册子从牢门栏杆间塞进来，随即有些僵硬地转身，在嘎吱嘎吱声中缓缓离开了。

“说来就来了。”十四顶着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还是好心提醒了几句：“好好修炼引气决，便能多苟活些日子。若是没法引气入体，下次开炉日，你们就会变成刚才那种素血傀。”

“多谢你了。”姜振清一边嘴上道谢，一边麻利地捞过了那本厚厚的册子，上面的文字倒是与她学用的全无差别，姜振清与姜寒挨到一处，强打精神仔细阅读起这册书来。

引气诀之于苍古之人，如同千字文之于启蒙儿童。姜振清三岁开蒙，近十年间少有懈怠，引气决写得尽可能粗浅易懂，迅速翻看一遍就记了个七七八八。

传闻有诸天万界，这片苍古天下能够提供浓郁修炼灵气的大陆即为修真之界，一天之下仅有一处。其余诸界灵气微薄，无法诞生修士，统称外红尘，也是俗称的下界，偶有界门洞开之时，一二幸运儿能够进入修真之界。

“引气入体可称修士，唯练气分九层，筑基后以四境区分，前、中、后、大圆满。筑基者入门，金丹者登堂入室，而后元婴、出窍、化神、合体、大乘，飞升问天证道。”姜寒飞快重读了一遍修为之分，心下暗忖，不知将他们掳上来的三人是什么修为。

姜振清脑子转得飞快，这牢中的人都是用来炼制傀儡的，同锻造兵刃一个道理，他们之所以没被爆成血雾，全手全脚的关在这儿，是因为他们“品质不错”，大抵就是引气决中所说的根骨天赋。

再结合牢管口中的“下等胚”和十四的提醒，刚才送书的素傀儡，应该是肉体凡胎炼制而成。要制更好的傀儡就要更好的胚子，那这门派提供引气决，不掐灭众人逃跑求生的希望也就说得通了。

脑中捋清楚了，姜振清立刻按照书中的图样盘膝而坐，尝试屏气凝神，捕捉那所谓的一缕灵气。她能想到的姜寒也能想到，又翻了一遍引气法门，同样开始打坐。

隔壁牢房这么快就开始行动不由得让十四多看了两眼，也不知是反应快还是单纯的无头苍蝇只能相信自己的话。但不管哪一种都无所谓，修炼有进益者延后炼制不过是血傀派利用求生本能牟利的手段，没人能逃出去，苟活在这牢里又有什么意思。十四疲惫地摇摇头，今天她也不打算再修炼了。

引气入体的第一步是入定，摒除杂念，无思无绪，可姜振清一闭眼，家破人亡的惨象便随之浮现。泪水不受控制地渗出来，滑过脸颊落到嘴角，苦涩的味道在舌尖晕开，理智再三自我规劝，姜振清攥紧了拳头，指尖狠狠陷进掌心肉里。

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既然让我来到这修真界，既然是不讲道理强者为尊，那我会修炼出比降临者更强的力量，以报此仇！

姜寒对她的气息变换格外敏感，蓦然睁眼看去，果见身畔人满面泪痕，姜寒心疼之余想要开口，又觉话语苍白无力。她不喜被看到泣涕模样，姜寒收回视线，一心入定，过了眼前这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数次深呼吸终于让吐纳稳定下来，姜振清依照法决指引，缓慢呼吸间，似乎有丝丝缕缕的气流在周身出现，待到意沉丹田，姜振清终于得以看清灵气的模样。各色绣线般纤细的气流漂浮游动着，大多半寸长短，散发出微弱的光亮。此时再做吐纳，游荡的灵气便向她涌来，浅红色的明显比其他颜色来得更快，没入身体的瞬间带来星星点点的暖意。

眩晕和身体的酸软随着灵气入体渐渐消解，姜振清尝到甜头，愈发认真催动法决，细细的气流不知在经脉中运转了多少圈，终于汇聚成手指粗的一缕，安稳存放在丹田处。

姜振清吐出一口浊气，她面对侧隔栏而坐，是以一睁眼就对上十四快贴到栏杆上的脸。她肤色白得透明，若是平常要赞一声冰肌玉骨，但现在这样明暗交织的光线下，姜振清不由得吓了一跳，磕磕绊绊道：“你，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引气入体短则日计，长则数年，生而经脉贯通者，须臾可成。能作为灵胚自然是有资质的，但没想到这两人都是经脉贯通者，相比她家族中的佼佼者也不逞多让了。

十四开口说：“两日之内就都引气入体成功，看来你们能活过明天的开炉日了。”

“已经过去一整天了？”姜振清讶然，随即抓到另一个重点，“师兄也成功了吗？”姜寒点头，不知为何，引气的过程给他一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用时比她要短得多。

注意到显然知情不少的十四要转身坐回去，姜振清眼珠微转，一个箭步上前扒住隔栏，动作急切，声线却拉得温柔：“十四姐姐，可否给我们讲讲开炉日？”

十四比姜振清略高些，估摸着也确实年长一两岁，但她在家中是最小的，乍一听姐姐还有些不适应，愣了片刻才说：“可以，人尽皆知的事罢了。”

“甲字制傀房每隔五日开一次炉，下次是明天腊月初三，再下一次是初九，以此类推。房中是位名为火坤的金丹真人掌管熔炼炉，每个开炉日地牢中所有人都会被带上去，押送的是几个牢管和一队素傀儡。制傀房就在地牢正上方，走片刻就到，别想着押送途中逃，逃不掉的，还要挨很重的打，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十四像是想到什么，缓了一缓才续道：“进了制傀房，火坤会依次查验所有‘胚子’的状态，没有培育价值的直接扔进熔炉，还有可能修炼成更好‘灵胚’的就带回地牢，等待下一次开炉。”

给予一点点绝望中的希望，把猪养肥了再杀，姜寒听得眉头拧起，姜振清已经追问道：“那你上去过几次了？”

“四次，明天是第五次。”十四垂下眼睫，语气也变轻，“你们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快问吧，我不想再重复这种日子了。”

听出她求死之意，姜振清一惊，但并未贸然相劝，只顺着她话头开口：“姐姐现在是什么修为，有哪一次逃出去的希望大些吗？”

“练气五层。”十四就地坐下来，平静地将逃跑经验告知他们：“我逃过三次，两次是在路上，差一点就冲出内门的一次，是因为他们内部恰好出了些乱子，这种机会不会再有了。现在轮值的牢管已经练气大圆满，据说筑基之后就会换人来当差，所以他对地牢管得松散，上次连锁印都忘了封。另外，对侧牢房有人想挖地洞出去，你们可以加入试试。”

姜振清曲起指节敲了敲地面，她在兵器营中什么金属都了解一二，这地面冰凉漆黑不知是什么铺就，但八成是挖不开洞的。十四见他们没什么要问的了，便不再言语，靠着栏杆又闭上了眼睛。姜寒也没想到什么出路，只好翻开那本引气决，叹口气说：“先继续修炼吧，等明日上制傀房，我们观察一下再找机会。”

姜振清点点头，虽然书上写明练气一层只能算增强体质，但练功总是没错的，起码逃命的时候能跑得更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