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瓣相贴，小股灵气飞快地顺着喉管这条唯一还算连通完好的通道流下去。气壁脆弱，一次性不能渡太多，赞於菟抬起头再次查探姜振清的伤势，又问：“还能继续吗？啊……还是说不了话，继续就眨一下眼，要缓一缓就眨两下？”
如同久饿饥民不能大量进食一个道理，破碎的丹田需要缓慢修补，姜振清眨了两下眼睛，头脑也更清明了几分，于是很快反应过来赞於菟身上又有了些变化。换做之前，刚刚那种情形，他会直接强行压下来，不会有半句解释的话，姜振清回忆了一下脑中有关天赋传承的信息，她已经通过涅磐三境触及过化神境，隐约能察觉出赞於菟应该没有进阶到六阶，那么不是修为传承的话，就是智慧传承了。
变聪明了？姜振清仔细看看他，心道。
“一直盯着我的脸是什么意思，是刚才没使上力，还想打我不成？”赞於菟疑惑地挠了挠头。
这句话一出，姜振清又对自己刚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白虎是神兽，总觉得神兽一族的智慧承接下来不会是这种效果。
“你……”姜振清喘了口气，嗓子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但现在起码能传音了。
“我什么？”赞於菟立刻应声，一双金色的眸子凑得很近，姜振清续下去：“你的这次的天赋传承是什么，是修为吗？”
“不是，是智慧传承。”赞於菟摇了摇头，对他来说算得上是善解人意地补充道：“我的修为现在在五阶中，大概相当于人族的出窍中期，是传承中连带自然增长的。”
“若是能早一日醒过来倒是得用，也不必折腾得这么惨。”姜振清心中一叹，而后才意识到心声也传音说给了他。
赞於菟听了，却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应答：“不能再早了，再早就白睡了。”
“什么意思？”
“你们动手的时候，周围天地间的能量波动太大，出现了空间扭曲，天赋传承开始断断续续的，我半睡半醒间察觉到你快要堕杀道，只能断开天赋传承，强行用神魂压制了片刻，到彻底断开又用了点时间，你从山崖摔下去的时候我才顺利出来。”
果然那股杀意压制是他在帮忙，姜振清松了口气，倒是多亏了他，差一点就要违背诺言了。姜振清伸手握住赞於菟的手，她用赞於菟渡过来的灵气优先修复了一条手经，此刻同他掌心交叠，可以少量持续地接收灵气，而后一边缓慢恢复，一边追问：“所以你只传承到了一部分，重新开启继续传承需要多久？”
赞於菟眼中露出疑问之色，“什么重新开启？每轮天赋传承都是一次性的，过去了就没有了。”
“什么？”姜振清愣住，“那你为什么要断开？”
赞於菟眼中疑问之色更重，想想觉得可能人族还是不够清楚杀道对她们的威胁有多大，于是仔细说道：“这世上除了白虎一族生来就在杀道之中，其余的，寻常兽族，尤其是人族，并非天地供养，入杀道最后一定是死路。”
“你刚才那个状况，说不定一时半刻就死了。”
“我要死了，同你有什么干系，你要自断传承来救我？”姜振清这一句心声很平静，问的也直白，毕竟他们之间的牵绊很古怪。要说浅，这是她从小臂长短用海量灵石从不吝啬喂大的，要说深，像现在这样连续进行这么多句对话还没有人陷入沉默的场面也是前所未有。总之，姜振清觉得，没有到生死相付的地步。
赞於菟这一次没能很快给出回答，垂下头来看看她，眉眼间透出淡淡的茫然之色，轻声说：“旁人的生死，自然同我没什么干系。但你要死了，心里就有一个念头冒上来，要保护你才行。我也不知道，心里想，就做了。”
是因为最初的血契的原因吗？姜振清也有些没头绪，但她不打算在这件事上纠结，毕竟那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理由，她很认可。
“发生什么事了，你要跟他们这样拼命？”
“阿虞因他们而死。”
赞於菟哦了一声，旁人死活确实同他没有干系，他做不出什么多余的反应。但这个人对姜振清很特殊，是挚友，所以她难过到连眼神光都黯淡下去。
“怎么报完了仇，反而更伤心了……”姜振清喃喃一句。
赞於菟在旁边插嘴：“你别伤心。”
姜振清没理他，叹了口气，“也对，心里空下来，思念就能堆起来，跟师兄那时候是一样的。”
“那你别想她。”赞於菟认真道，“还有师兄是哪个，你不是大师姐吗？”
姜振清看看他，对话终于陷入了熟悉的沉默。
沉默中姜振清的四肢终于勉强能抬动，叫赞於菟扶她坐起来，找出预先准备好的路线给他看。
“我们要顺着青河支脉到桃园边界去，运气好的话就直接进入流放之地，找我提前安排进去的人汇合。运气不好会遇到押运流放队伍的交接，我们就混进队伍，已经调查过了，管理很松散，安静跟着进了流放之地再逃就是。”
赞於菟迅速看了一遍，表示自己记住了。姜振清闭上眼睛做最基础的吐纳，“再休息一会儿就启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尽快离开六宗辖域。”
第三个调息吐纳时，耳边突然响起赞於菟的声音，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我不想叫你主人了。”
姜振清倏地睁眼，正对上赞於菟温柔的视线。
是的，温柔，姜振清确认了一下，这种眼神是第一次出现在他脸上。
“那你想叫什么？”
“我也要叫清清。”
“不行。”姜振清拒绝，“这个身份已经死了，暂时不能再用这个名字。”
赞於菟脑中飞快闪过几个称呼，由于中断传的乱七八糟的处世传承没能替他补全对诸般感情的认知，最终选出了一个在交界处模模糊糊的存在。
“姐姐？”
赞於菟说完又满意地点了下头，“我就叫你姐姐吧。”
姐姐……
有点微妙，沾了姐字的身份姜振清只有两个，三妙府的大师姐如今已经废弃，云冕喋喋不休叫了许多年的清姐应当也不会再出现了。
父母亲朋先后离她而去，此时此刻，不知该感慨是只剩一个他，还是还剩一个他。
姜振清往口中塞了两颗丹药，起身说：“随你怎么叫，走吧。”
不用靠青河的水流一路飘过去实在是轻松了许多，姜振清趁着她踢山门的罪状还没全域布告，指挥赞於菟全速奔袭九幽。好消息是凭借白虎掌控空间之力，在一日之内抵达了桃园边界，坏消息是运气很差地遇到了押运流放队伍交接。
姜振清和赞於菟挤在队伍中龟速前行时，一封全域布告的罪责令从问心宗发出，经万通堂和百晓堂发往大陆各处。
前三妙府弟子姜振清。叛出宗门，盗窃宗门至宝葵刀扇。无故寻衅自在堂，火烧山门，于堂中大开杀戒，人证物证惧在。姜振清虽已身死，但罪无可赦，全域布告，以作警示。
消息一出，大陆震荡。姜振清，上一届八域大比响当当的魁首，算得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百日前那位与她并称“日月双姝”的沐天虞意外陨落已经够让人扼腕叹息，没想到“太阳”竟然走向了这种结局。
每座修士之城的街头巷尾都沸反盈天，唯有剑门关上云氏一族的厅堂间寂寥冷清。云冕在死寂的屋室中冥想，云母蛾眉紧蹙，小心翼翼地开口:“冕儿，你们汤掌门已经亲口承认她叛出三妙府，有了这句话，我们就再没理由能扣着她的尸身了。”
“我没事，母亲。”云冕平静道，“是我执意要带回来，给家里添麻烦了。”
云母实在是不明白这孩子从死都要把人埋在剑门关、到无比平和地交还给问心宗之间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敢多问刺激他，只是默默离开帮他带上了门。
云冕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手腕，心咚咚咚地跳起来。那具尸身经过了问心宗的核查，哪里都没有不对劲，只有云冕清楚，尸身手腕上没有那条镯子——前一天晚上在灯影下看的一清二楚，挂在她手腕上轻轻晃荡。
她没有动手前去掉配饰的习惯，储物手镯的材质按说也不会在对战中毁的一点不剩。现场没有残片，况且别的配饰都在她身上，只有这条对不上。
云冕怀疑自己带回来的那具不是真正的尸身，可怀疑之后，他依旧没有什么能为她做的下一步。
他不能动，也不能表现出什么异样，全域布告已经发出来，疑似剑宗推波助澜宗门内斗的把柄握在问心宗手里，踢山门一事便算了结。
松清尊者陨落，问心宗却也断了自在堂这一臂，双方大变，反而导致对峙持续了下去。云冕摸不透这种局面会维系多久，但有人摸得透。
雾域正式接管了万象阁的少阁主秦观，对着内阁数位长老断言：“三五年之内，局势必有大变。”
秦观面色淡淡，语气也淡淡，说出来的话却充斥着勃然野心：”我会让各域，都整整齐齐地低雾域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