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
“别装睡。”
胸前埋藏住叶姝弯起的嘴角，泄出的笑声从胸椎攀附着骨头涌到江舟一耳中。
江舟一把漫画书折好页码放下，叶姝一个哈欠熏湿了眼窝，他用手背拭去，顺势挺身：“几点了……啊嘶儿！脖子！”
他连忙伸手握住叶姝的脖颈，手腕牵动五指使劲收拢，从上至下揉捏：“好点没？你靠我身上好几个小时了。”
叶姝被他捏得咧嘴，本来后缩闪躲的脖子又忍不住凑近，坏笑着去摸江舟一胸前的毛衣：“那你胸麻了没？”
“八点半了，回去还睡得着吗？”江舟一笑着打掉按在身上的咸猪手。
“嗯，要是睡不着就把台词背了。”叶姝捞过远处的手机，刚睡醒，身体机能还停留在睡眠状态，他懒散地靠墙滑坐在地毯上，房间里只开了一侧射灯，叶姝背着光，手机发出的荧光撒在他的脸上，从鼻尖立体到耳廓，“…啧，之前的电话是我大姨打来的。”
江舟一轴开保温杯，抿了一口温水，水润化开在唇间，轻笑打趣：“你不是说是诈骗电话吗？”
叶姝把手机摁灭，双手锁在卫衣兜里，没有借助点，敏捷起身，又贴到江舟一身侧，脸颊蹭到了他的耳朵：“我没说错啊，把我从你身上骗走，怎么不算呢？”
江舟一指尖捏住贴在肩膀上的腮肉，低歪着头看他：“行了，回去吧，再晚就门禁了。”
今晚叶姝可以说是借假贷，空手套江舟一，赚了个餍足……
临走前他又嬉皮笑脸地贪了个嘴。
嘻嘻！
凉风稀稀朗朗打在身上，叶姝像是感受不到一般，把袖口捊到手肘，单手划拨手机。
突然，他脚步顿住，没由来的转身，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
可能是有一点灵犀吧，最想见的人出现在面前。
江舟一抱着衣服出现在路灯下，没想到叶姝会转身，他有些怔愣，无意识地漾起笑，微黄的路灯晕着暖光，渲染在叶姝眼前。
在一个透彻的心中，这无比平淡的画面磅礴着美好的冲击。
叶姝没出息，被这一幕刷白了脑子，所有背景都被模糊锐化，整个世界只留远处一个人影。他僵硬地把手机扔回口袋，抬脚…
跑得无所顾忌。
然后拥抱。
切！看人江舟一，就蛮正常的，他拽住叶姝的卫衣帽子，把他拎开，将手里叠好的棉服抖开。
“你外套都不知道穿。”
“嘿，忘了。”
叶姝顺从地伸胳膊，套上被自己抛弃的外套，江舟一又拉过他的胳膊，把袖口抚平整。
叶姝后知后觉地吸鼻子：“我不冷。”
“走吧。”
“嗯。嗯？你去哪？”
叶姝丹凤眼里的瞳孔瞪得浑圆剔透，棉服的绒帽炸毛一般，江舟一看乐了：“陪你走一趟。”
“你这门口没门禁？”
“我一般都带卡。”
啧，又服侍人家穿衣服又送到家门口的，你看他上赶着那样，当我没说。
……
叶姝乐颠颠地回屋，乐颠颠洗把热水澡，乐颠颠打了个喷嚏，又乐颠颠给他大姨回电话。
———————
周一的中午，叶姝在江舟一醒神的第一时间，把上午给他打好热水的保温杯递上去，现在刚好是温的。
江舟一湿润着嘴唇，看见叶姝就着杯口也喝了一口。
“……”
叶姝默默把杯子放下，秋瞳直直勾着他，竟让人看出有些委屈的情绪。
江舟一立马握住他的小拇指，生疏开口：“呃……没事，我不会嫌弃你，我就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说完还把水杯接过来喝一大口，用行动证明。
叶姝的微表情还真是有两下子，明明连唇角弧度都没变，偏偏能显现出傲娇的神色。
叶姝反握住江舟一的手背，另一只手掏出手机，面容解锁开凑在江舟一桌底。
江舟一看见屏幕上的二维码，有些不明所以。
叶姝的脸颊贴在江舟一的课桌上，以水平的方向同他对视：“昨天我大姨给我打电话，她是想要你的微信。”
江舟一的眼眸里釉了层浅薄的雾：“我？”
叶姝的左脸揉在桌面，脸上没多少肉，只有嘴唇微嘟：“对，她想让你妈妈加她，又说如果江阿姨不愿意，那请用你的微信跟她聊，就一件事，不耽误时间。”
“我妈？她俩？”
完全超出认知范围，但江舟一没再持续疑惑，拿出手机扫二维码。
页面上的头像是一个傍晚的天空，黄昏渗绛紫，很晴朗的夏天的云色。
叶姝拇指指腹划拨江舟一的骨节凹处，垂着睫毛：“你回去问问你爸，别问江阿姨，关于舒云，就是我大姨和…你姐姐…”
江舟一的眉头都挑出惊讶的神态，这是他从未想过，或者说完全不搭旮的组合。
桌子被猛地一拍，惊得震碎了两人的沉思。
“排练嘞烙铁！欸，叶姝你搁这练嘟嘟唇啊！”宋枝充满清透力的嗓门挺亮堂，她脖子偷摸着又往前伸，又掐起悄悄话，“啧！你俩手在下面干嘛呐？我看看！”
叶姝慢吞吞起身，手心夸张地捂着左耳：“嘶，你手劲真大。”
宋枝招呼一声就离开，留下一个中指和一句话：“知道还不赶紧去排练，小心我当着江舟一的面跟你大战，给你揍出嘟嘟唇！”
江舟一失笑，叶姝揪住他的衣角晃了晃，摆出告状的姿态：“她欺负我，你不管管？”
“那我也没办法，去排练吧。”
宋枝到底觉得小作坊的戏服配不上她的宝黛，在老年大学里看中两件，痴闹耍赖地给缠过来了——
白一鸣是一件白中点缀鹅黄的纱裙。
廖棣的衣服是江舟一辨别不出的颜色，重点在李蕊专门用了六节课加一个晚自习给她手工打造的金冠和抹额！
哎，她也挺不容易的，坐在第一排就算了，胶都糊满手了，还得在老师的凝视下翻书页……
廖棣美滋滋地照镜子，白一鸣在旁边醋溜着大眼巴巴看她：“猴，别真给自己照美了。”
她条件反射地护住头上的金冠：“大傻叉，你酸什么呢！”
白一鸣乱晃眼睛，瞟着四处：“我，我酸什么啊！挺，好看的呀！我说错了还不行吗！我没想说那个意思。”
“……哦！”
教室里开着暖气，只需要把外套脱了就行。叶姝把戏褂子套上，上面搭拉的纽扣和腰带实在是个复杂的大工程，江舟一很快拾掇好自己，拍掉叶姝搅在扣子上的手。
叶姝一直在低头与它们抗衡，猛然被江舟一拍了一下，懵得手就这样悬停在空中，圆着丹凤眼望向他。
浑圆晶莹的深棕色瞳孔总能把江舟一逗笑，他笑音不减：“你一开始就扣岔了。”
叶姝“嗯？”一声低头，落单的那粒纽扣就划到他的下巴：“嘶，靠！”
江舟一绕到后面帮叶姝的衣带裹好，他外面比别人多了一件浅米色的披风，很长，直缀到脚踝处，他本身个子很高，184＋，又肩宽背薄的，身板正，厚重的披风挂住，不显累赘，好看的嘞！
“好看！”叶姝把纽扣全解开后索性当了甩手掌柜，任凭江舟一摆弄。
江舟一把他衣带在背后系牢后又回到眼前，接着从下到上为他扣纽扣，低垂着眉眼，俨然很认真的模样：“什么好看？”
他手头的动作很快，叶姝仰起脸方便他扣上面的纽扣，喉结闪躲着滚动：“你啊！”
“我知道，”江舟一使了些力气，戏服版型是平直的，到肩胛骨就是会有些紧，他抚平叶姝的每处皱起的衣料，轻拍肩膀绷着的襟子，“好了。”
“你知道我也说。”叶姝有些不习惯地扭了扭肩胛，胸前的扣子直接崩到江舟一下巴上……
江舟一反应很快，直接伸手在空中接住崩扣，笑声从胸腔溢出来：“你这件黑色的也很好看。”
叶姝捂住事故处，低头瞅了眼身上暗紫色的长褂，也笑起来：“你喜欢就行。”
“等会问李蕊借针，把它缝上。”
“你会？！”
“不会，你当我是田螺姑娘？你上网搜一下，可以学。”
*
叶姝很听话，学了一下午的手工活，终于将就着把纽扣硬缝了上去，缝得扭扭捏捏，线条都七仰八叉地露在外面。
叶姝自觉良好，扭头对同桌露出贤惠的表情，道：“以后咱俩的手工活都交给我。”
江舟一虽然见他穿针引线都需要研究半天，但很懂事地捧场：“嗯，真厉害。”
——————
江舟一站在洗衣房里，准备把他和叶姝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里滚一遭，瞥见赵帆进来。
他操作好摁键，转身叫住他：“爸，我问你个事儿。”
赵帆从柜子里拿出一包厕纸，火急火燎的：“等下，要拉屎。”
江舟一嘴唇弯起：“你小心被我妈听到。”
赵帆转头张望：“没事，她不在。”
说完就朝厕所溜。
江舟一看着他的背影笑出声来，抬脚把他翻乱的柜子里收拾好。
拾掇好后，他一身橘红色的睡衣坐在床上，因为蜷曲的姿势，阔腿的海马毛露出脚踝，亮色的面料更衬得凌白，还有浴室蒸汽熏红的颜色。
房门被敲响，江舟一脖子上挂着红色的运动耳机，目光从手机上抽离，向门边望去。
赵帆靠在门边，对儿子笑道：“你要问我什么？”
江舟一握住手机的手肘撑在蜷起的膝盖上，有些犹豫道：“关于姐姐和……舒云的事。”
赵帆有些怔愣，他从没想过儿子会这样开口。
他抬脚坐在儿子床脚，神色不变，眼角依旧带笑：“你怎么知道的？”
江舟一指腹摩挲鼻间骨：“你先别管我怎么知道的，还有，爸，你现在笑得有些假。”
现在赵帆是真的有些失笑了，他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倒也没想瞒着他，只是盯着窗台：“你姐姐曾经和…舒云互相喜欢，但是我们很，很顽固，接受不了……当年我们做的都很偏激，你姐姐她受不了，就，…离开我们了。”
“…怎么离开的？”
“……跳湖。”
“骆水湖？”
“对。”
冬天的湖水，站在岸边都刺骨。
江晚晴比江舟一大十二岁，两人一个生肖。她高二的时候，舒云已经是研究生的年纪。
她从小就爱缠着隔壁的大姐姐，自来卷的长发和零星点缀的雀斑，永远平淡柔和的目光拨乱了蓬勃的少女心事。
她向来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连咿呀学语的弟弟都是她的仆人，作为活泼开朗的三好学生，当然从不会对家人私藏秘密。
……
门口的动静搅碎了室内些许压抑的沉默，父子俩看到端着果盘的江清嘉，都手足无措起来，很有父子的默契。
江舟一没有关门的习惯。
江清嘉装作无事，把果盘摆放在床头柜上。
江舟一默默盯着妈妈的动作，嗓子眼凝结干涩，他一直是个共情力强的人，平日里不会对太多事物粘连，以免震荡情绪，但他无法不对父母共情。
于是他伸手，指尖拽住妈妈的衣角：“…对不起。”
对不起，又让你们经历最不堪的过去。
湖边的打捞团队，湿漉漉的装满石子的书包，见证了体面尽失的江清嘉，和远远僵在一边俨然失去神色的舒云。
江清嘉缓缓坐在床边，轻轻抬手搂住他，或许把他当成相像的姐姐，搂得很紧。
一旁的赵帆在打趣什么，没人笑，他倒是不尴尬，也搂了上来。
他很愧疚，愧疚用惨痛换来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