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信息周凛没有回复。
到现在都没有。
他和柯淑敏一样,默认这只是温白然又一次在耍脾气。她总爱跟他耍这些脾气,像是为了证明他还爱,每次只要他肯哄她,她就会乖乖回到身边,乐此不疲。
可温白然心里很清楚,这次不一样。
那天肖紫眉找她的时候,说过这么一句话,你跟周凛谈了八年,到今天还没个结果,不就是最后的结果?
还记得当初热恋,周凛顶着三十八九度的太阳,向来车进车出的阔少爷陪着她从兼职的地方一路走回宿舍,半路太热,买了盒冰淇淋,温白然吃一口,踮起脚喂他一口。那时候夜里还看得见星星,他在老槐树的背阴处吻她,冰淇淋的味道甜的上头,蝉鸣在头顶声嘶力竭,他汗涔涔的眼睛盯着她,在夜色下发烫。
他说,今晚别回宿舍了。
温白然长相是清纯挂的,眉眼素净,鹅蛋脸,下巴不尖,适度的圆润线条看起来有种无害的亲和,让人忍不住想亲她两口。
她不是个保守派,但没有经验,掩不住脸上尚且纯真的羞怯,闻言垂下眼去,长长的睫毛在空气里忽闪。没答应,也没拒绝。
周凛胸口胀得发痒,热吻落下得愈发紧密。
那是她第一次。
周凛是不是,她不清楚。
学校里那时关于他的传言很多,说他浪荡,说他花心,说他换女朋友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
可周凛对她说,他从没这么强烈地为谁心动过,其他人喜欢他,又怎么样?喜欢他的那么多,他喜欢的却只有一个。
温白然是个普通人,只是学习上比其他人努力些,再加上一点运气,这才考进了深江最好的大学。彼时同学羡慕她,老师赞扬她,家里父母给她摆的升学宴请了足足十六桌。她以为人生走到这里,她是有资格小小的骄傲一下的。
因为这点骄傲,在面对信誓旦旦的周凛时,她就真的以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了。
她向来比同龄人成熟、理智、清醒。高考前,同桌捧着自己珍藏已久的宝贝言情小说请温白然帮忙看管,考完再来取。还书那天,她在家等的无聊,随便翻了几页,不禁为书里女主不成熟、不理智、不清醒的想法和行为感到遗憾和不屑。
她那时不明白,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得低能,如果她喜欢上一个人,才不会让自己变得一叶障目。
可直到眼前的叶子被风吹开,她才惊觉,原来多巴胺真是个会让人产生幻觉的东西。
这八年里,其实不止一个肖紫眉。
温白然见过很多人,她们有的婉约,有的冷艳,有的嚣张,但不管她们脸蛋有多漂亮,在她眼里都只有同一副面孔——失败者。
她为此曾沾沾自喜,甚至自豪过,你看,不管来到她面前的人再多,周凛身边的,却永远只有她一个。
然后有天,她突然醒悟,这份荒谬的自信轰然瓦解,她开始被迫学会,人,是要为自己的天真和无知买单的。
那滋味就像在吞针。针尖刺破喉管,横在那里,血越流越多,源源不断的针却还在不停地扎进来。痛不欲生。
她问过周凛,也和他吵过,气急的时候甚至互相指责谩骂,冷静下来,周凛向她保证,他从没碰过她以外的任何女人。
从旧事里回过神,温白然看着肖紫眉,突然想起当初那盒被遗忘的冰淇淋,天气太热了,奶油化成水,流到她手上,白色的,又黏又腻,被不断攀升的体温烘烤着,干掉后粘在手上,工业香精的味道腻得让人作呕。
她问,你们睡了?
肖紫眉没有正面回答她,她向后靠进沙发背,交叠一双纤细的腿,左脚尖鞋头上的碎钻,在温白然眼下一翘一翘地发出刺眼的光,她笑着说,你难道不知道?又何止是我呢。
她说完,温白然很久没说话。
肖紫眉在此之前也见过她几次,无一不是跟在周凛身边。无论什么场合,她那张脸上从来不会出现过多的色彩,寡淡到索然无味,沉默得没有声响。她身上沉静的书卷气就像没有风的湖面,只有在看向周凛的时候,才会泛起丝丝涟漪。
怎么也想不到,传闻里周凛寸步不离的恩爱女友,会是这样一个人。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是蠢,还是...
哦,是纯情。
纯情这玩意儿,她只在书里看过。
肖紫眉非常期待在温白然脸上看到些不一样的神情,痛苦也好,嫉妒也罢,或许还有更尖锐的扭曲。都说她和周凛感情很好,她要看看,究竟有多好。
但现实是,温白然平静的脸宛如一片云,洁白,端庄,没有任何起伏,她自以为的重击打到空气里,却连风声也没留下。
肖紫眉不知道,分手的这个决定,早在她来之前就已经作好了。
温白然轻轻背上包,施施然起身,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过这已经跟我没关系了,我还要上班,就先走了。
回首和周凛在一起的八年。
温白然很确定,周凛喜欢她,也爱过她,她也一样。
但,仅此而已。
办公室里,温白然在手机里编辑了一行文字,然后删掉。
又打了四个字。
[生日快乐......]
食指悬在发送上足足两秒,还是全部删掉。
重新把他送进黑名单,顺便删掉有关他的朋友圈,连以前□□空间里发的那些都删掉,电话、信息、邮件,所有能联系到她的方式通通禁止。
做完这些,温白然长舒一口气,像完成了一场马拉松,身体极度疲惫,精神却有种酣畅淋漓的松快。
早该如此。
快十点了。
关机回家。
路过总监办公室,宋叙还在开视频会。
“宋,下半年国内市场环境会有些变化,政府关于医疗整改的计划出炉,对我们的销量是个考验。”
“我已经收到了一些大体的策略方向,短时来看对我们的影响不深。国内人口基数庞大,老龄化对医疗的需求还是占据主流。不过不能大意。同时,比起已有产品的量化销售,我认为研发部门的时间更宝贵。”
“的确。Adam,你的看法呢?”
温白然现在的公司是做医疗器械的,前身是这个品牌的代理商,因近几年国内市场规模扩张,业绩斐然的代理公司被看中收购,成了总公司在华南地区的分部。
这一切就发生在她入职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本以为自己只是找了家不上不下的单位,没想到摇身一变成了外企员工,温白然还有点受宠若惊。
宋叙和她一样,上季度刚调过来,时间上还算新人。不同的是,他未来似乎要接管整个大中华地区,只是先在这儿熟悉熟悉情况,在公司里的权限比总经理都高。
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公司内关于他的传闻多到要用箩筐来装。听说他是UCLA的高材生,年纪轻轻的,人生履历表已然光彩照人。
抛开这些,宋叙长相挺韩剧男主的,脸小,高鼻梁,双眼皮又薄又窄,看人的时候没什么表情,眉目有些刻薄。他右手腕上戴着块江诗丹顿,是低调的经典款。很有品味。
公司里迷他的女生不少,但谁都明白,这儿的人和事都不过是他的一个过场,再喜欢也只可远观不可近玩。当然也有那么些个不怕死的送上门去,男主角却似乎都没什么反应。
大约是对面发言太过冗长,宋叙对着电脑,面色聊赖,关节分明的拇指与食指一错,钢笔飞上他的虎口,一下一下打着旋。他用的是左手。
办公室的门开了。
钢笔倏地停转。
宋叙抬头,眸光微顿。
他开着公放,话筒也没静音,温白然没出声,只把咖啡放下。
乔伊白天在公司里抱怨过,这些时跟着宋叙几乎每天都在熬夜。她只是打个下手都累得够呛,别提宋叙。他直接对接国外总部,跨国会、视频会、电话会,没见他有一刻停过。
她无意打扰,只是来送杯咖啡,包都还背着,送完就要走了。
“等等。”
宋叙却叫住她。
她停下,回头。
“宋总?”
他右手按着静音键,像是随口问的,“乔伊在哪。”
乔伊是一组的项目经理,短时兼任宋叙的秘书。
温白然说:“她下班了。”
实际上,整个公司都下班了,这个点还没走的人就他们两个。
宋叙视线短暂地放到外面黑漆漆的办公室,收回来,定在温白然脸上,“你是二组的?”
温白然说是。
宋叙下巴往外偏了偏:“你刚才做的是大运医疗的项目?”
温白然眨了下眼,说是。
宋叙嗯了一声:“明天跟我出差。”
“八点,公司楼下见。”
上司布置工作时是不会问你愿不愿意的,交代完时间和地点,他松开静音,电脑里的声音漏出来,叽里呱啦的英语单词听得温白然头都疼。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宋叙又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那样子像在问:还不走?
识相地退出办公室,隔着玻璃,明亮的室内,宋叙专注的侧脸极其强烈地融进眼前另一个人的幻象里。
温白然暗嘲自己是个神经病。
视线错开的瞬间,电脑里传来提醒声。
“宋?”
宋叙收回视线,面色如常,示意对面:“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