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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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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点。

沙发上的手机频繁震动、发亮。

落地窗前的人僵硬地转回头去,冷清的月色将她一张脸晒的灰白。

温白然走过去,低头。

盯着一个地方太久,眼眶涩得发干、发痛,眼睫条件反射地闪了闪,泪液滞后地涌出来,覆满眼球。

她闭眼拿起来,点了接听,放到耳边。

开口前深吸气。

“你在哪。”

对面报了个地址。

她挂掉电话,揩了揩眼角的湿润,路过客厅,看见地上那件礼服,周凛临走时的模样出现在眼前。

‘温白然,你不要后悔。’……

桀骜如他,再刻骨的挽留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只是硬邦邦地当头一棒。

涩痛在眼里持续,温白然别开眼去,抬脚跨过,出门。

月色追着她纤瘦的背影,被地上曳地的长裙拦住。

流星在银河里破碎,最后孤独的闪耀。

无人知晓。

-

渡酒吧。

专属卡座里,一票人已经喝过两轮,周大少爷姗姗来迟。

“哟,我凛来了。”蒋世金站起来迎面揽过他肩膀,一手拿着酒瓶递过去,吊儿郎当地笑,“来这么晚,怎么说,罚几瓶啊?”

周凛没心情跟他闹,不耐烦地推开他,“滚开点。”

他坐到沙发中间,肩膀塌下来,腰跟着陷进去,随手抓起桌上的烟点了根,狠狠拔一口。

卡座里昏暗的光本就看不清人,青烟绕在他面部,只剩他身上的低气压明明白白说着他这会儿有多烦。

“怎么了这是,谁惹咱少爷生气啦?”

周凛这人脾气看起来不咋地,但其实没什么雷点,等闲人别说惹火他,就是想气他都不一定找得到机会。

不过这几年要好些,跟温白然谈了之后,他喜怒哀乐都跟着放大,偶尔也能见着周大少爷埋头喝闷酒了。

蒋世金挨着他坐下,好奇极了,“嘿,你不会是...”

“...你去找温白然了?”

他刚想到温白然,旁边就有人先问了。

转头一看,是柯淑敏。

她今天也是来的晚,就比周凛早到了五分钟吧。

平时活跃的吹瓶都得吹出响儿的人,今晚一反常态的安静,要不是这会儿开口,蒋世金都还没发现她来了。

跟周凛认识这么多年,柯淑敏太清楚只有一个人会让他露出这种黯然的低迷。

她眼神里带着点犹疑不定的惶恐和紧张,貌似话里有话,“...她跟你说什么了吗?”

周凛眯着眼抽烟,没吭声。

蒋世金也问:“咋的,你俩还分着呢?”

这俩从谈了就没一天消停过,一个月要分八回,转头又跟没事儿人似的搂在一块啃,拉拉扯扯的,一转眼都八年了。

周凛还是黑着脸,但总算肯说话,“你们谁有肖紫眉电话。”

蒋世金:“肖紫眉?你找她干嘛,上回你不是说她送你回家的时候顺走了你一块表么。准备讨回来了?”

“讨个屁。老子什么时候碰过别人用过的东西?”他猛嘬一口烟,“我嫌脏。”

他话说完,柯淑敏的表情微妙地变了变。

只是光线暗,没人察觉。

蒋世金又问:“那你找她干嘛?”

周凛顿了下,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蚊子,“她不知道都在温白然那儿放了些什么屁,她现在死活要跟我分手。”

温白然这人蒋世金是知道的,骨子里带着清高,优越感来源于她本身足够优秀,甭管是学习还是工作,她从来都是甩他们八条街的。

他们这群二代,平时被人说不学无术惯了,除了吃喝玩乐,智商基本都用在投胎上了,谈的对象要么胸大无脑,要么精明贪财,但凡自身有点东西的女人,看他们的眼神多少都有点看不起。

偏偏他周凛运气好。

温白然漂亮,有内涵,从不恃才傲物,也不自卑自亢,更爱他爱的死心塌地。这么些年了,俩人虽然大吵小闹没断过,但总体还是恩爱的。原因么,大多是为周凛爱玩的性子,为他不懂分寸。

那年周凛在外面玩的过火,把自己折腾到胃出血,温白然在医院里彻夜陪护整整一周,从没进过厨房的人为他学熬粥煲汤,那阵子把他养的满面红光。连蒋世金都嫉妒,玩笑说温白然当初肯定是脑子被门夹了才看上周凛这种没心肝的东西。

其实周凛自己也知道,这年头像温白然这样愿意踏实爱一个人的女人不好找了,这不,最近两年也开始学着和异性保持距离,玩的再晚也得回家。只不过放荡了这么多年,一些习性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掉的。

温白然就像是他胸前的勋章,标记着他的成长与成熟,时间越长,勋章的分量就越重。他脱不掉,也不想脱掉。

见周凛恼火的脸色不像开玩笑,蒋世金也跟着正色起来,“这么严重?我说你生日她怎么不来呢。那是得叫过来问问。”

可惜肖紫眉跟他们不是一圈子的,好几次都是朋友的朋友带过来,真问起联系方式来,这些人竟都没有。

卡座里一圈人安静了半秒,有个略胖的男生举手,“我关注了她某音,要不给她发个私信试试?”

周凛眼神立刻扫过去,下巴一点,“约出来。就这儿。”

“现在吗?”

他起身,脚尖踩灭烟头,“现在。”

蒋世金叫住他:“欸,你上哪去?”

“放水。”周凛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

“这都还没喝呢,放的哪门子水?泪水还差不多。”蒋世金低声嘀咕了两句,转眼见那人动作慢吞吞地掏手机,不放心地亲自过去盯着他发消息,“赶紧的呀,还磨蹭什么呢,就跟她说凛在这儿,限她二十分钟内出现。”

酒吧卫生间的走廊连通侧门,不知谁在这儿开了个口子,燥热的夜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比场子里还要热上几度。

公共洗手台前,柯淑敏靠在其中一个镜子前,见周凛出来,她立刻站直,似乎是专门等着他。

周凛看她一眼,没搭腔。

走过去打开水龙头,洗了手,甩掉手上的水珠。

柯淑敏等了会儿,憋不住地上前,“我有话跟你说。”

“说呗。”他漫不经心对着镜子拨了拨头发,没把她当一回事的态度多少有点不尊重人。

柯淑敏咬了咬唇,开口的仿佛很艰难,“我傍晚时见过温白然。”

镜子里的人动作一顿。

水龙头依旧开着,哗哗的水流溅出台面。

周凛双手撑在洗手盆的边沿,眼睛依旧没从镜子前离开,“她说什么了。”

他大约没察觉到自己语气的急切。

柯淑敏抿了抿唇角,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犹犹豫豫的,“你知道,我跟她关系很好,这么多年,我可以说是她唯一的朋友了。按道理来讲,她跟我说的话我不应该告诉你,但是周凛,你们在一起八年了,我看得出来你对她是真心的,她对你...也真心过。有些事走到这儿,已经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了,你明白吗?”

周凛没说话,等着她继续。

“我也不是要偏袒谁,就是觉得这样下去对你们都不公平。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去质问她,也不要怪她。她有她的不容易,也有她的顾虑。她其实一直很想跟你修成正果,只是你们之间时机总是不对。”她语速变快,紧张的表情仿佛在替谁开脱。

周凛没那么多耐心,彻底冷下来的黑眸带着戾气,蓦地转过脸,眼神刀一样地刮着人,“你到底要说什么。”

柯淑敏搓着手,脸上心虚的停顿有些刻意,“就..就...她确实跟我说了些事......”

-

W酒店。

这酒店是今年新开的,在深江最繁华的地段,五星级,高层的行政套房一晚要价六位数。

温白然进了观光电梯,转身面向一望无际的夜景,江对岸的高楼大厦起伏连绵,黑暗里,无数灯火星星点点像萤火虫一样飘在夜空下。

她面无表情地眺望这片璀璨,电梯将她带上半空,速度和高度带来的压力很快让她耳边一阵嗡鸣。

手机震了一下。

掌心微麻。

她眼睫轻轻颤了颤,垂下去。

微信消息栏上的置顶不知何时变成一个带草帽的动漫人物头像。

周凛跟她说过好几次这角色的名字,她一次也没记住。

大约是她上楼拿东西时动了她的手机,他不仅将自己从黑名单里释放出来,还加了置顶。

他幼稚的心思总是花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视线从对话框里的最后一条信息上划过,温白然细葱一样的手指微微停顿,还是先移到了下面的红点。

[柯淑敏]:周凛找过你了?

[柯淑敏]:你跟他说什么没,他心情看起来不是很好的样子...

[柯淑敏]:我建议你还是先别说那事儿[嘘]

[柯淑敏]:(一段视频)

[柯淑敏]:无语……他们把肖紫眉叫来了

温白然点开视频,电梯里没有信号,加载了一会儿没加载出来,干脆关了。

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着,想打字,电梯到了。

门一开,刚走出来,上面那段视频瞬间加载完成,时间只有五秒。

黑乎乎的画面里分不出谁是谁,温白然忽然没了看的兴趣,连回复也懒得再回。

退出聊天框,她重新把周凛拉黑,顺着墙上的标识走向6902。

前台给她准备了一张新的房卡,没有敲门,温白然握着那张卡驻足门前,仿佛在思量刷开这扇门后她即将面对的境况。

昨晚那种情形,她还能将一切推给酒精,但今天,她滴酒未沾。

她清楚地知道一旦踏进了这扇门,不管她一开始是出于什么目的,今后都将再无可辩解。

家里那条礼服裙还在寂寞的夜里瑟瑟发抖。

其实温白然能分辨出家里有周凛的味道。

从进门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在。

他的吻是那么熟悉。

强烈的背叛感和他体温的灼热一起将她包围,她没有躲开。

埋在心里反复拉扯的那种煎熬像是惩罚。

她痛得想死。

周凛走的时候,她没有挽留,甚至没有去看他的眼睛。

她害怕看到他受伤的眼神,怕他眼里重新燃起的火焰,怕自己一旦开了口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头。

她宁愿他们就停留在互相遗憾的地方,也好过被他知道这两天的荒唐。

酒店很安静,空无一人的走廊无限在身边延伸,封闭的空间将所有的光都集中在温白然一个人身上。

墙上那副卡拉瓦乔的《圣母之死》仿佛正讽刺着她现在的处境。

她不是圣母。

和妓/女的区别是她不收费,并且标榜自己的清醒。

温白然从没想过有天会这样作践自己,但所谓的神性和人性究竟是从动物性演化来的。

她的痛苦太深,理智承受不了这种可怕的摧残,或许只有退化成蛮荒野兽才能漠视掉这种伤。

她今年才二十八岁,她当然知道以后还会有很多个八年,但只要一想到她目前人生几乎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和周凛一起度过的,她就痛。痛得无法呼吸。痛得恨不得立即死去。

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无数曾经交缠的瞬间,不断流去的时光早已将他们的血肉长在一起。现在,她要亲手把这样一个人从身上剥离。她鲜血淋漓。她不能出声。

喉管里好像吞了一把碎玻璃,握着卡片的手泛着竭力克制的青白颜色,温白然额边浮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她倏尔垂下手去,将房卡扔在墙角,转身想走。

房门却在这时开了。

宋叙出现的毫无预兆,又似乎早有感应。

他面无表情,薄而窄的眼皮居高临下。似有温柔,又似漠然。

温白然呆呆看着他白色衬衫的袖口伸过来,极深沉的黑曜石靠近她,在眼角处泛着冷寂的光。

她忽而流出泪来。

他宽容拥住她的后脑,大手轻轻拍抚,低沉的嗓音震动她发丝,“不舒服?进来坐坐。”

夜色暧昧。

万籁俱寂。

走廊地毯上繁复的花纹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只有房卡安静地躺在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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