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叙三点前要用领带。
温白然两点十分把干洗好的领带装进袋子,递到跑腿手里,大约四十分钟后,她手机上收到订单完成的通知。
软件上有跑腿发来的照片:东西放在前台。
不一会儿Lily的微信也来了。
[前台Lily]:然姐,领带已经交给宋总了(ok.jpg)
紧跟着,乔伊的信息也来了。
[乔伊]:人呢?洗个领带人没了?!
[乔伊]:拜托,你不回来就得我跟宋道长去开会
[乔伊]:我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乔伊]:(/大哭)(/大哭)(/大哭)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
[乔伊]:(猛男落泪.jpg)
中展广场顶层咖啡厅。
周凛不爽的臭脸比外面的天色还阴。
对面温白然的手机震了又震,接连不断的消息让她坐下来到现在,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他从没忍受过这种忽视。
从小到大,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只有他无视别人,其他人连他一根头发掉下来的动静都不会放过。
更何况是温白然。
她看上去性子冷淡,总是平静的好像没有波澜,但心有多热,只有他知道。
这些年,任何有关周凛这名字的事,她总是比他自己更积极。只要她在,他随时回头都一定能看见她的眼光,从没落空。
但现在面对面坐着,周凛却感觉自己好像只是她面前的冷空气,没有形状和样子,连看的必要也没有。
他忽然间意识到——
她是真的要分。
这感觉太强烈,心底随之而来的动荡又陌生,他没有准备,更不知作何反应,所有情绪涌上来最终都化成怒火,一把烧光。
温白然正在回复乔伊,她有点事情,要晚一点回公司,字打了一半,眼前突然多出一只大手,手背青筋怒张,霸道的蛮力不由分说夺走了她的手机。
温白然抬头,有瞬间的面若死灰。
在见他只是锁了手机扔到一边,丝毫没注意那上面的内容时,又恢复如常。
她只顾手机的样子让周凛火气更大,怒声的音量把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温白然,我在跟你说话,你聋了吗?”
咖啡厅里香气平和,轻音乐舒缓着神经,几道探究与不满的视线尽管克制,还是难免令人尴尬。
工作日,能在中展广场顶层喝咖啡的人无一不是拥有悠闲与财富,来这儿谈事的高级商务人士更是素养良好,他们没人出声,但陡然安静下来的氛围似乎在说:你们不该在这儿吵架。
背景里的钢琴曲由真人现场弹奏,白裙子的女孩儿素养极佳,演奏没有中断,几节音符之后,店里气氛又恢复如常。她这时才掀起来眼帘,看向这边破坏了她曲中意境的两个人。
温白然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在这样的环境里被人瞩目,但实际上她还是不行。
她望着面前的男人,熟悉又陌生的眼神让周凛感觉到自己貌似做错了事。他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少年的冲动与莽撞一直都在,所谓男人的沉稳只是在面对温白然失望表情时皱了下眉。
她无力地叹了一声。
“你总是这样。”
“不分场合,不挑时间,不顾他人。”
她声音淡的像水,和钢琴的乐声混在一起,周凛差点听不见她说话。
“那好,我们回去说。你不是喜欢关起门来算账?我让你算,怎么算都行。”
他个性急,说了就要做,但温白然岿然不动的纤细身形没有丝毫要跟他一起的意思。
他不得不又耐着性子继续坐在原位。
他不解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这八年里,他们吵过,闹过,分了无数次,又再和好。
没有哪一次,让他这么明确地感觉他们真的要分开了。
她向来心软,只要他肯主动低头,他们都会顺理成章地和好。不像这回,他生日她没来,连祝福短信都没有一个,他去找她,她却要把他之前送的东西退还他。
他开始以为她是在闹脾气,为了他和肖紫眉不清不楚的绯闻,但今天见了面,她冷淡的模样又让他感觉好像并不是因为这。
窗外雨雾蒙蒙,温白然平静的脸也像在雾里。他看不透她,这种捉摸不定的虚无感让他格外急躁。
“说啊。”
温白然看得出来,他很慌,甚至有些乱。
周凛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平时脾气再急,但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有着自己松弛从容的节奏,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从不为谁打破。
但现在,他面色凝重,漆黑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绷紧的肩膀和胸口的起伏都仿佛凝滞。
他焦灼地等着她开口。
心口又泛开那种难言的酸涩。
她好像,做了这个打破他的人。
逼着自己压下胸腔里的痛,温白然眼睫闪了闪,开口时语调软和了许多,“昨天,是你让肖紫眉打给我的?”
话题回到肖紫眉,周凛瞬间放松下来。
他垮了肩膀靠向身后椅背,十指交叉搭在小腹,像是不情愿承认,“是又怎么样。”
“你不信我,非要信她。既然如此,我只能让她来给你解释。”
“怎么样,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样?我们什么都没做。”
他说话时眉眼渐渐舒展,眼尾轻轻一挑,周少爷招牌式的轻慢神态,还带着几分真相大白后得意的不屑。
“我早说过,我以前是混蛋了些,但已经改邪归正了。除了你,我谁也没碰。”
温白然听出他的骄傲,骄傲在于他这样的人,周围狂蜂浪蝶无数,却还能为她一个人收敛心性,他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
她明白,也理解。
换做两年前,不,一年前,他肯这样做,她大约是要满心欢喜的。即便嘴上不说,趁他不注意时凑过去亲他一下,他会知道她有多高兴。
但太迟了。
一切都太迟了。
事到如今,她只有苦笑,“这很好。”
三个字,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温白然反应平淡到周凛开始认为她不知好歹。
“你到底想怎么样?脾气也发了,生日的事也过了,肖紫眉把一切都告诉你了,还不行?”
“这几天你不回信息不接电话,好,没关系,你心里有火你就发,我又不是受不起。冷了这么久,你脑子还没清醒?你说啊,到底什么事值得你非要跟我分手?行,就算真有这回事,那我已经主动坐在这里了,你起码得拿出点解决问题的诚意吧?你摆这副爱答不理的脸是想要我做什么,直说行吗?我不想猜。”
他语速很快,根本不耐烦到极点。
以前刚恋爱,温白然独立清醒不物质,气质超脱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周凛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才觉得还不如那些拜金女。至少那些人图谋的容易达到——甭管遇到什么,买个包,打点钱,所有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这几天周凛表面上吃喝玩乐,看起来一切照旧,只有到晚上,回了那套他们曾经住在一起的房子里,空虚将他包围,身体里面像有个大洞,什么力气和情绪都掉进这洞里消失不见。
没有电话,没有信息,属于温白然的味道几乎散尽。
她往日加班出差,他一个人偶尔寂寞,半夜打给她,电话那头睡意朦胧的女人慢吞吞接起,软绵到陷进枕头里的鼻音把他的心胀得很满很满。
周凛承认,他确实想她了。
想的要发疯。
如果这几天是她给他的测验,那显然她已经得到了让她满意的答案——
他离不开她,再要面子还是拉下脸来求她。
他觉得自己做的够多了。
可温白然还是这样半死不活的态度。
他真不想哄了。
“我再说最后一次,我没有、以后也不会再和人闹出什么误会让你不高兴。你年前不是说想去香港吗?行,你现在就请假,晚上出发。我爸在那有套房子,我们住一个月再回来,就当度假了。这样行不行?”
周凛拿出他最后的诚意,他真心不觉得就凭一个肖紫眉能把他们的生活搅成这样。
温白然定定看着他,表情如从前一样,可曾经那些在她眼中细碎闪光的爱意与温柔都渐渐流逝在窗外暗下去的天色里。
那种不安和惶恐又来了。
周凛眉头皱的很紧。
“你爱我吗。”温白然突然问。
周凛几乎没犹豫:“爱。”
“你确定吗?”温白然顿了顿,又改问:“你是怎么确定这件事的?”
周凛不知道怎么确定,但他知道他们在一起了八年。
他是个对时间和金钱都没什么概念的人。
但八年的时光,对一个女人来说是青春的高/潮与余韵,对男人难道就是可以弃之如敝的昏天黑地吗?
无论如何。
他爱她。
他很确信。
否则他绝不会坐在这儿跟她说这些废话。
可温白然不这样想。
她笑了,不再充满深意,眼里的凄凉与悲哀都浅显易懂。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香港吗?”
“为什么?”
年前他们在家,温白然突然接了个电话。周凛在客厅打游戏,她起身去阳台,没多久回来,情绪貌似有些低落。她在他身边沉默很久,忽然问他,有没有时间陪她去趟香港?
周凛彼时战况激烈,无暇分心,随口敷衍,行啊,不过他跟蒋世金约好要去瑞士滑雪,只能回来陪她去。他是说到做到的人。从瑞士回来后知道她又入职了新公司,暂时不能请假,等工作稳定些又到了他生日,香港就这么一直被拖到现在。
他虽然一直记得这件事,但好像也真的没问过她要去做什么。玩?购物?出海开趴?纵使温白然不是这种爱玩的个性,但谁知道呢。
人总是会变的。
他突然想起当时温白然的表情。
客厅里,她陷入沉默的阴影,侧脸灰蒙蒙的,一晃一晃,几乎要碎掉。
周凛似乎意识到什么。
温白然对他的反应并没露出任何意外或失望,她已经失望过了。
她换了个问题。
“你准备什么时候和我结婚?”
周凛一顿。
刚才还振振有词、情绪高涨的人,突然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刺啦一声,火灭了,只剩一些灰烟,没实质地飘摇着。
温白然比他平静,宛如没有风的湖面,干净的像一面镜子。
他们都知道这个话题是命门,是禁忌。
这些年,两人默契地从不轻易提及,一旦提起,难免伤筋动骨。
周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睛依然神光奕奕。
冗长的死寂大约过了三分钟,桌面上,温白然的手机突然响了,连续的震动让白色餐布上出现了一些些几不可察的波纹。
喉结干涩轻滚,没有水分滋润。周凛有些尝到痛的滋味。
温白然不想再跟他耗下去,话说到这里,已经够了。
她站起来,倾身从他眼皮下拿走自己的手机,拉开椅子,转身前看一眼他恍惚的脸。
她还是心酸。
只是没有那么痛了。
来电显示上,乔伊的名字后面浮出另一个人的脸。
温白然轻声说,“周凛,我们就到这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