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颤抖地探到洛初霁的鼻息处,一股微弱的气流转到指尖时,晏今欢大舒一口气,随后将人打横抱起,朝着记忆中师姐的住所走去。
怀中那人冷手冷脚,虚弱极了,几日前还正常的唇色此刻苍白地不像样子,身上也不知为何填了许多伤口,染红了淡蓝衣衫。
虽然大雪弥漫,路尤难认,但凭着往昔的直觉,晏今欢还是运着鬼域灵气一路横冲直撞地闯进了师姐的住处。
将人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床榻之上,随后便轻车熟路地打来一大桶水,手扶着桶边,开始以魔域灵气为水加热。
腹部那处本就是重塑而成,脆弱不堪的灵根此刻被气海溢出来的鬼域灵气冲刷着,像是一根快要破裂的水晶,不安碰撞,搅得晏今欢那处疼得不成样子。
所幸加热冷水耗时不算太长,没有叫那脆弱的灵根再多承受些鬼域灵气,看着渐渐冒起热气的浴桶,晏今欢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随后转身走向床榻,将师姐小心翼翼地抱进了浴桶之中。
不消片刻,热水便消融了那人眉间的风雪,看见洛初霁微蹙的眉头舒展了下去,晏今欢终于展唇一笑,随后便将师姐白皙的手腕从水桶中翻了出来。
低头盯着自己娴熟的把脉手法,晏今欢的眼神兀地暗了下去。
这把脉之术……还是自己从栖灵山那位处学来的。虽然自己学得一知半解,但在那人的从旁教导下,也算得上是小有所成。
心中还为教自己把脉的旧识暗自神伤着,手腕却突然被一只湿漉漉的手握住。晏今欢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被拉进了浴桶。
扑通一声,动静极大。浑身被水缠绕上身,连呼吸处都堵满了争先恐后的水珠,叫晏今欢难以呼吸。
但在即将窒息的前一秒,一双温柔纤细的手解救了她,将她从水里拉了出来,随后自然地揽进了怀中。
“欢儿。”
那人梦魇般地低声呢喃了一句,晏今欢立刻吓得双臂绷直,双腿绷直,不敢再有任何举动。
洛初霁的手放在她的腰间,头轻轻地枕在她的肩膀处,但因为自己坐的比较靠下,所以那人枕着不太舒服。
见她眉峰紧蹙,双唇微抿。晏今欢立刻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自己抬高了一点,随后又小心翼翼将洛初霁的脑袋拨到了一个舒服的地方。
如此调整后,晏今欢再垂眸,果然见洛初霁的眉间果然又被抚平,她看着,再次展唇而笑。
几日前收徒大典虽然仗着师姐眼盲,自己虽然大胆地瞧了好几眼,但仍觉不甚尽性。此刻人就在自己的怀里,还是并不清醒的状态,晏今欢只感觉是天赐良机。
她便先舍去正人君子这个名头一小会儿,好好地瞧瞧洛初霁。
此刻洛初霁浑身被水浸湿,玲珑曲线尽显,晏今欢心中敬她爱她,自然不敢趁她昏迷着乱看,所以思念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放在了洛初霁的脸上。
被水浸泡多时恢复了红润光泽的薄唇,上有薄薄水雾的高挺鼻梁,精致的耳廓和小巧可爱的耳垂,晏今欢看一会笑一回,心中喜爱之意更甚以往在鬼域暗自怀念之时。
可是,在目光落到洛初霁被白纱覆着的双眼时,晏今欢的目光霎时停住,嘴角的笑容也变得僵硬。
虽然对师姐这双眼的记忆早已不如三年前那样清晰,但晏今欢依然记得初见师姐时被这双眼睛惊艳到的时刻。
彼时她正在后山处练剑,对师父所说师姐不屑一顾。作为凌墟宗在修行一路上一日千里的绝代天才,她哪里愿意让旁的陌生弟子来做她的师姐,白白占了她的便宜。
可师父将人引到她的跟前,叫她来拜见的时候,她就微微瞥了一眼,随后,手中的木剑便不受控制地脱落出去。
而那声师姐,也就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滑了出去。
如今想到自己那时那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晏今欢的脸莫名躁得慌。
她烦闷地闭上双眼,开始给师姐把脉。
可就算再强迫自己不去看师姐的眼睛,晏今欢心里还是没来由地开始自责。
就算那日引鬼域魔军上山的人不是自己,可最终仙门正道拿着自己的魂牌测出来的自己的鬼域王女的身份不假。
所以说,师姐这双眼睛,确实是因为自己而蒙难的。
三年时间,自己走得轻松,回了鬼域还有个王女的舒服职位可以当。可师姐却被留在了这里,一夕之间从宗门骄傲成为了仙门败类,从万人称颂变成了人人喊打。
想来……日子是极难过下去的。
所以……师姐现如今还喜欢自己吗?
再是不愿,晏今欢也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最后一层。
凌墟宗五年修炼时光,她在鬼域盘了又盘,想了又想,完全想不到师姐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
若是那日的心悦之言不过是她看在自己师妹的身份上为救自己找的借口,那她在降刑台所受的鞭刑,三年来无时无刻不被人嘲笑的耻辱,是否让她已然心生悔意?
一份简单的善意,是经不起这样磋磨的。
师姐对自己生怨,该是人之常情。
如此想着,被师姐揽在怀中的欣喜消失殆尽,晏今欢沉默着拿手握了握师姐的手腕,见她的体温恢复正常,也不再犹豫,起身将人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
忍着灵根被冲刷的痛苦,晏今欢再次运起鬼域灵气,将师姐湿漉漉的衣衫烘干。为师姐盖好被子之后,她转身便欲走。
可走出去还没几步,她便又绷着脸折返回来,心中暗自道了一声得罪了之后,便轻车熟路地翻出了一套师姐的干净衣裳,为她换上。
怕她醒来口渴,晏今欢又拿鬼域魔气为她泡了一壶茶,放在一旁。
真的下定决心要走之后,手腕,却在转身的一瞬间再次被那人握入了温热的掌心之中。
“欢儿。”
又是喃喃低语,晏今欢转身,看着洛初霁,一时间,竟又舍不得走了。
她拧眉,想了又想。最终,破釜沉舟似地得出了一个结论。
罢了!便等师姐醒来直接问个清楚!若她依然心悦我,我便带她一走了之!若她已然对我心生恨意,那要杀要剐,全凭她吩咐!
抱定了这样的想法,晏今欢心里倒痛快、敞亮多了。也不再想着躲避师姐在梦魇中下意识的亲近,直接握住了她勾着自己的手。
可如此贪欢片刻,晏今欢没等到师姐醒过来,却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门外的脚步声愈发靠近,晏今欢闪身躲在了屏风后面。
沈从蕤给的白龙玉佩,可以完全遮蔽她的气息,除非修为真到了通天的地步,否则没有人能够察觉到她在这里。
晏今欢手中握着背后那柄剑的剑柄,若是来人有任何的歹心,拼了身份暴露她也要将那人斩于剑下。
不过听着外面那位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来了的动静,晏今欢便又知晓,来人大抵不是歹人。
吱嘎。
门被推开,屋子中又添一道身影。那人走了进来,边抖着身上的积雪边抱怨道:“我说洛初霁,你什么时候把须弥山这该死的雪天换掉。再不换掉,我下次就不来了你信不信!”
声音是再正常不过的打趣抱怨,话中也无半分怒意,可陡然听在晏今欢的耳朵里,却像是一道响雷,炸得她半晌回不过神来。
若说重回凌墟宗有什么让晏今欢为难的事情,那就是有三个特别不想见的人。而屏风前面刚刚走进来的那一位,就是其中之一。
晏今欢捏着腰间玉带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眉头也在瞬间皱了起来。
可耳边忽有传来的另外一道声音,顷刻间抚平了晏今欢躁动的眉目。
“望舒今日前来,不是专门为了与我说这件事的吧。”
那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雅如溪,清澈悦耳。晏今欢听着,心中那抹因为见到了不想见之人的烦躁立刻被压了下去。
谢望舒闻言也不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道:“今日为何去收徒大典?你之前都是不屑一顾的。”
“收徒大典……”洛初霁坐起来,将身子撑在床边,看向谢望舒:“为了一位故人。”
谢望舒闻言几乎面色骤变,喜道:“莫非是那人回来了?!快引我一见!”
端起近在咫尺的茶水,洛初霁轻饮一口:“不是她,是旁的故人。”
茶水入口醇香,洛初霁轻酌慢品着,指尖却一顿,转而轻声反问谢望舒:“这茶,是你给我泡的?”
晏今欢闻言,捏着剑柄的手顿了顿。
“当然不是,我刚进来。”
“那我身上的衣服……”洛初霁眉头轻蹙,指了指身上那件焕然一新的衣裳。
“我哪知道,我真的是刚进来。”谢望舒为人秉性就是两个字,正直。
虽然知道她必不会将自己照顾洛初霁的这份功劳揽了去,但晏今欢此刻,倒是更希望她将这份功劳揽过去,也省得洛初霁起疑心。
不过还好,还有一位不在的“故人”能为自己顶包。
“想来是那位故人了,换山之前为我最后做了一件好事。”
这位故人?到底指谁?
晏今欢听着,心间疑云骤生。
换山……难不成师姐所说的故人是指沈从蕤?!
晏今欢被这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吓了一跳,可细细想来,又觉得甚是合理。
可师姐与沈从蕤究竟是何时认识的?!她怎么不知道?!
虽然心中疑惑丛生,但晏今欢还是转过身去,不准备继续听下去。
晏今欢自诩是个正人君子,不爱做些听墙角的事情,尤其是对自己敬爱的人,所以在那两人要继续攀谈的时候,她便跳窗而出了。
心中诸般疑问搅得她心烦,于是在回栖灵山的路上并没注意遮掩,走了一条行人最多的通坦大路。此时夜已过,斜阳正攀,栖灵山鸟语花香,弟子中勤奋努力者已然闻鸡起舞。
晏今欢走在路上,恍若未闻,恍若未听,直到有大大咧咧的弟子过来向她问好,才惊觉别人均是往外走,只有自己超乎寻常地在一大清早走向回山的方向。
理智瞬间回笼,晏今欢飞兔似地窜入了一条人少的小道,然后又慌里慌张地往回赶。
一定要在长老查人之前回去,不然迟到之后的一番盘问是糊弄不过来的。
可就在即将进入偏门的时候,却倏然瞧见一道身影斜倚在门边,手上拿着专记回山弟子的册子,抬眸看向自己。
晏今欢眉头一紧,一股浓浓的抵抗感涌上心头,挪开了视线。
倒不是那人手上的记名册子吓住了她,而是因为倚在门框上的那个人,正是自己特别不想见的三个人其中之一。
回到鬼域三年,晏今欢有个秘密,从未与别人坦露过。
但在乍然撞见眼前之人时,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个秘密。
其实在三年前,她提剑下山解救无忧村村民的时候,并不是孤身一人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