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没有人会质疑洛初霁所言之语的真实性,栖灵众人在瞬息之间俱变了脸色,反应过来之后便都哆嗦着握住了身侧之剑。
而栖灵的长老们也感受到了洛初霁的认真,知晓这事的性质变了,便都沉着脸走了出来,看向洛初霁,冷声问道:“你这是欺我栖灵山无人吗?”
此话一出,场中的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晏今欢瞧见,心中着急,便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她佯装伤口发作皱眉倒地,随后便将钳制自己的晏疏桐一脚踢开。趁此机会,她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踩着窗沿猛地跳了出去。
“师!师姐!我随你走!”
耳边忽有破风声传来,腰,也在瞬间被一只温暖的手环住。晏今欢亦没客气,紧紧地揽住了那人的脖颈,将头埋在了她的颈窝处。额上,是一片冷冽又柔软的触感,而鼻息间,是独属于师姐的来源于饮茶喜好的那一缕淡淡茶香。
躁动的心脏,在瞬间安静了下来,周遭的一切,也仿佛都已远离。三年来的思念无处发泄,便尽情地释放在了这样一个不算拥抱的拥抱当中。
可思念的宣泄,是需要回应的。若不是在与洛初霁接触之初敏锐察觉到了她微不可察的颤抖,此刻但凭着她放在自己腰间那根本不敢用力的,松垮的手,晏今欢几乎都要以为,师姐是接住了一个与她关系不大的一个木头桩子。
晏今欢都发话了,栖灵众人也不好再拦,只能沉着脸给洛初霁放行。
依然恬不知耻地窝在那人怀里,并没有生了下地自行走动的念头。一来是因为她腹部的伤牵扯着,实在不适合赶路,二来是因为若是自己下地弯腰捂肚地跟在师姐身后,那场面实在是不美观。
索性师姐也知趣,便就这样纵着自己,抱着自己走了许久。
原本在静心享受着这份惬意,可当百无聊赖的手在把玩师姐柔软的发丝之后,猛然间触到了那抹明显的宽一些的白纱时,整个人兀地愣住,然后睁开眼,仓皇地从师姐身上跳了下来。
竟让一个盲人抱着自己走路,脸皮可真是厚出了天际。
晏今欢羞红了脸色,不愿再在那人身上久留。而在往下跳的过程中,那人也似乎是察觉出了她的意图,没阻拦,在手中聚了些灵气,护在了她的腹部,让她安稳落地。
本以为洛初霁会对自己说些什么,可她却依然没有半分开口的意思,只是埋头在前面为自己引路。
晏今欢瞧着,难免心生情绪。若是之前还不确定师姐是否认出了自己,可当那一句叶轻绪本就是须弥弟子出口之后,晏今欢便清楚地知道,师姐认出了自己。
本以为她会与自己一样激动,可此刻沉默的行径,却让她捉摸不透。她真的,也在为了这次相认心生欢喜吗?
一颗心又生生地悬了起来,走了半响,晏今欢终于没忍住,开口朝着身前那人问道:“师姐,你可有话想说给我听?”
话落,便见身前那人倏然停住,也不转身,回道:“是有一些问题。”
瞬息之间,晏今欢如同死水一般的心脏再次焕发勃勃生机,她展颜笑道:“师姐请问。”
“收徒大典那日,我拒了你,你可曾伤心?”
“不曾。”虽然惊奇于师姐会追溯到几个月之前,但晏今欢还是如实回答了一下。那时师姐的举动虽然出乎了她的预料,却还远不至于让她伤心。
轻吐出一口气,洛初霁又问:“丹门大殿里,我将你错认成外人,你可曾难过?”
“亦不曾。”那时虽然有些失落,但心底却是喜欢那时师姐防人的态度的。
说到此处,洛初霁转身,又问道:“栖灵山林中,我将你掀翻在地,可曾……摔疼了?”
听到这里,晏今欢才恍然明悟,原来师姐是在顺着时间线捋她因为没有认出自己时,对自己做的一些事情。
她笑吟吟回道:“对比你向那小孩出手的力度,我倒觉得师姐那日对我格外温柔。”
温柔二字一出,洛初霁的耳廓便又仅自己可知地烧了起来。“莫拿我取笑。”不过面上,她还是一副恬淡静然的模样,沉思片刻,回道:“那便没有问题了。”
“没有了?”晏今欢睫毛轻颤,原先因为这几句关切发问而躁动的心脏,此刻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悄悄寂灭。
因为三年前的洛初霁那句心悦她,她将一颗心都赔了进去,无论是下定决心重回凌墟,还是锲而不舍地向她靠近,她都没有半分迟疑。
她知道了心悦一个人的滋味是如何,心情是如何,便以为洛初霁总该和自己一样,期待着一些相遇,期待着一些亲近。
可此刻,她却冷静淡然地仿佛是长辈一般,根本不像是心悦自己的模样。
抬眸看她,依然是迎风站立在原处,面色平静,内心好似没有因为自己的回归,而产生半分波动。晏今欢又静静看了片刻,发现依然瞧不出那人的任何情绪之后,一颗心,便在瞬间倏然沉入了海底。
“那我们回山吧。”心情烦闷,不愿多说。可晏今欢行至那人跟前,却不见那人继续走。只是站在那里,对着自己。
“你似有问题要问我。”洛初霁笃定道。
晏今欢讶然,她没想到师姐竟有这般敏锐的直觉,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心,乱了,藏在心里的话,也乱了。
一时间,竟什么都没说出来,只静静抬眸看着那人双眼上的白纱,荒唐地期待着那人能读懂自己的情绪。
倏然,晏今欢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只因她看见了身前的那人在靠近她。下一刻,整个人便被她拥进了怀里。周遭花鸟鱼虫之声俱消失,只留那人震耳欲聋的蓬勃心跳声,一下接着一下,全然让晏今欢感受了去。
原来师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平静?这乱中有序的心跳声,倒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鼻息间萦绕着那人周身淡淡的冷冽茶香,而额头,贴在那人的瘦削的肩膀上。她的手环在自己的背后,依然是虚虚搭着,不敢用力。
不够,这还不够。
心底有声音在叫嚣,晏今欢不知道该不该解决,该怎么解决。她眉头微蹙,将情绪外化。
而后,那人便又感觉到了,一双素净,如暖玉般的纤手也不再只是虚虚地搭着,而是添了些力道,一只摩挲到了腰间,一只扶住了她的后脖颈,将她实实在在地带进了怀里。
万千思绪在瞬间之间便被那人安抚下来,靠在她的怀中,晏今欢几乎要落下泪来。
没料到她会用这样直白的表达方式,可自己心底汹涌奔来的,让她有些躁动不安的情绪,确确实实地被那人接住了。洛初霁用了一个巧妙又有效的拥抱,将胸膛里的秘密尽数袒露给了晏今欢。
晏今欢有感于这份赤诚,却不愿在此刻开口,她垂眸,脸颊泛红,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份温暖与宁静。
后来,不知道自己这样抱着师姐抱了有多久,只知道那人松开自己时,自己的情绪已然被尽数安顿好。
再次踏上回须弥的路,晏今欢的嘴角是藏不住的笑。不敢太过放肆,只是轻轻地拉着那人的衣角。那人全都默认了去,一心在前面带路。
行至山门前,洛初霁取出入山腰牌,开了护山结界后,并没有将腰牌收回去,而是递到了晏今欢的跟前,泠然道:“这是你的腰牌,你且收好。”
晏今欢欣然收下,随后便迫不及待地冲进了须弥山中。凌墟宗三山风格迥异,须弥山便是其中最以山景出名的。
雾霭缭绕,荡开半片仙境。山势纵横,蜿蜒曲折,平坦处与陡峭处交错成奇,使青翠竹林、奇松怪石等奇景仅有几步之隔,各有千秋,却互相掩映,叫人看不真切、完整,增添许多移步赏景的乐趣。冷冽泉水叮咚作响,汇聚成溪,蜿蜒而过,又扫开一片池塘。塘中各色鱼儿皆似空游,悠哉甩尾,好不自在。
虽不知道几月前所见冬景是为何故,又因何消失,但晏今欢亲眼见到了这须弥山与三年前别无二致的景色,心中欣喜,也没闲着,当即潜入池塘抓了几只又大又肥的鱼儿出来,准备晚上尝个鲜。
耳边听到了那人于水中嬉戏的各类水声,洛初霁薄唇微勾,指尖轻捻耳廓。从方才拥抱过后,她耳廓上面的温度便再没落下去过。以轻微灵力压下去耳上的灼热之后,她便转身离去。
晏今欢将池塘闹了个尽性,这才龙跃上岸,向后瞧去,发现师姐悄然立在旁边,手上拿着一方巾帕。晏今欢接过方帕擦了擦身上水痕。随后,便被师姐引到了自己的旧居。
一路走来,都与三年前别无二致,晏今欢感叹着扫了眼门前的一小片桃林,随后便与洛初霁入了屋室。屋内物什与摆放格局亦是一如往昔,没有半分变化。
同时,她亦注意到了各处物什均不染半分灰尘,似有人常来打扫。
猜到了这份功劳应该全属于师姐之后,晏今欢倏然转身,便见那人立于自己身后,神色依然平淡,并没有半分邀功的意思。
晏今欢也没说话,只是笑盈盈地,主动上前抱了抱洛初霁。不过这次不是同刚才那般热切的拥抱,而只是一个聊表感谢的拥抱。
晏今欢轻触即分,洛初霁却愣在原地,耳畔处再次升腾起一股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