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怕是误会了什么,周先生何时去过煦封阁?”眼看着楚窈不断把话题往温榭那边引,萧煜临皱眉,下意识往他的方向侧了侧。
这个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剩下两人的眼,温榭挑眉看他一眼,有些不解。
楚窈同样有些惊讶,不过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上的茶盅,半晌后忽然开口:“往后这茶不要拿到我面前了。”
萧煜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什么样的人配什么样的东西,”她不疾不徐地解释,“劣等的茶如何配上贵族的桌子?”
言罢,意有所指地将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楚窈站起身朝门口走:“就到这里吧,我就不打扰两位了。今夜大家会在一楼小聚,吾儿记得赏脸。”
“对了,”她忽然转身,“周先生也千万要来。”
屋内只留下相视同样不解的两人,“王妃这是,在暗示我的身份配不上与你共事?”
萧煜临不想跟他讨论这个话题:“谁知道呢,无论怎样,都容不得她怎么插手了。”
“要不往后我们在她面前要不还是稍微避避风头?万一身份暴露……”
“没必要,”萧煜临打断他,“就算我母亲对你的身份有所怀疑,也绝不会联想到妖族帝君身上,那样的话就算你是妖族,性质也不一样。不用担心。”
“但就这么放任王妃一路跟着我们也不合适吧,迟早会暴露的。不如想想怎么从根源解决问题。”
“根源?”
“嗯,”温榭难得耐心地解释,“王妃能这么快得知我们的行程,就说明我们当中有人给她做线,这根线就是根源。”
“是玄梓,”萧煜临沉声道,“他自幼与我一同在母亲处长大,同母亲的关系不比我疏远多少。”
温榭嗤笑一声:“所以即使他要把你的一切行踪报告给王妃,你也会因为这层手足情谊无所谓是么?”
萧煜临脸色有些难看,但的确不知道怎么开口反驳。
“我不是在指责你。玄梓固然是个不错的属下,当然不可能撕破脸。我的意思是你不妨把目光放的长远些。”
“那依你之见,这事该如何处理?”
“依我看来,外派玄梓。现下我们正是缺少人手的时候,多将玄梓放出去跑跑腿,一来解决了人员调配的压力,二来他做的事你也更放心。并且,”温榭耸了耸肩,“王妃也没理由再多插手,毕竟他玄梓说破了天也是你萧煜临的亲卫。”
萧煜临听完,赞许地点点头,觉得此计可行。
再抬眸时,不曾想正好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怎么?”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三殿下竟如此坦诚,不耻下问。”温榭笑得开朗,语气里夹杂了些许挪揶。
萧煜临睨了他一眼,淡声开口:“我向来是个理性的人。不懂便问,何必故作矜持。”
温榭虚伪地奉承:“是是,不愧是我们正直大义的三殿下。不过我意外的还有一点。”
“什么?”
温榭紧盯他的眼睛,认真道:“三殿下这么信任我么?万一我其实是想调虎离山,方便背刺你,该如何是好?”
萧煜临没应声,只没什么表情地回视那双热烈的眼睛。
良久的沉默,久到温榭差点以为他真的要怀疑自己了,才听见这人用一副极不在意的腔调回答。
“这种蠢问题帝君已经问过好多次了,下次问前不妨自己先想想,到底是想要个答案,还是一要份心安。”
——
晚间,萧煜临两人果真收到了楚窈的示意,让他们下去赴宴。
不过甚至等两人落了坐,楚窈都没有出现,让人摸不清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温榭失笑:“王妃倒是有意思。”
来的人很多,大多是温榭不认识的。
“来了很多…人族?”萧煜临表情有些奇怪,不确定地开口。
“人族?”温榭惊讶地扭头,“你们魔域在人界吃这么开吗?”
萧煜临一脸复杂地摇摇头:“蛊族是魔域中与人界关系最密切的一支,这些人应该是我母亲找来的。”
说完,他又抬头示意温榭观察那些人:“东南角那个络腮胡子,看到了吗?那人我儿时见过,那时他就是这幅样子,如今一点没变,由此可见这人修为不低。”
“东边侧席那几位也是一样。这场宴会那里是什么魔域人小聚,来的分明大都是人族。”
下一秒,那个络腮胡子径直朝两人走过来。
“真是殿下啊?没曾想竟能在这里碰上。”他笑眯眯地同两人打招呼,“这位是?”
温榭:“周许。”
“哦?周先生也是半仙?看着修为不低。”络腮胡子脸上笑容没变,反而饶有兴致地继续问道:“只是先前并没有听过您的名号啊?敢问周先生先前在哪片修行呢?”
不等温榭回答,萧煜临先他一步开口:“多年未见,顾先生怎么反倒冷落了我,对我这个幕僚这么感兴趣?”
顾六“哈哈”大笑了两声,抱拳谢罪:“殿下说的是,是顾某没了分寸。”
这时,一阵刺耳的瓷器碎裂声吸引了三人注意。
“姓戴的你有病啊?今日不请自来是准备砸场子的吗?”
端坐在凳子上的男人仿佛对自己被掀了桌子这事没有感觉,淡淡开口:“这位阁下是否有些不讲道理了。敢问桌子是谁掀翻的?”
“阿四为什么掀桌子你心里没数吗?哪里来的滚到哪里去!少他妈在这跟你爷爷们叫嚣!”
话落,其余几人也紧随其后,各种侮辱人的污言秽语朝坐着的男人发泄。
“这是怎么回事?”
“戴云,”顾六回答,表情看起来很是厌恶,“早些年跟兄弟们一起在王妃手底下做事的。后来学了坏,整天研究各种歪门邪道,把自己搞得不人不鬼,魔域自然容不下他。”
温榭疑惑出声:“那他此番忽然回来,为何没有人阻拦?”
顾六:“说来也是孽缘,听说是他曾经救过王妃一次,所以当初离开的时候王妃承诺过,如果他想回来,魔域会一直愿意招待。”
温榭点点头:“原来如此。”
正说着,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出现:
“戴云?”
所有人瞬间噤声。
良久,那人才缓缓开口:“王妃。”
“好久不见了。”楚窈微笑着,像是不知道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今日怎么忽然到访?”
戴云没什么情绪地跟她对视:“当初离开魔域,我一直都在这片修行,如今听说旧主到访,自然要来问候一番。”
他这个旧主指的是楚窈,众人心里都清楚。
这话说完,又是一阵安静。
“嗯,来了就来了吧,”最终,楚窈打破了尴尬的局面,“我身体不适,顾不上招待你了,自便。”
戴云“嗯”了一声,收回目光,留下其他几人面面相觑。
“都愣着做什么?该回自己的位子上就赶紧回去。”楚窈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凌厉,这是一种有效的警告。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的众人一窝蜂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顾六也不例外,只是在他离开前,温榭听到一句暴躁的低骂:“该死的中山狼!”
他挑了挑眉扭头,恰好撞上萧煜临的视线。
显然他也听到了。
“这人谁啊?”温榭往他身边靠了靠,声音低下来。
“不知道,没印象。”萧煜临摇头。
“救过楚王妃的命,但又离开魔域。魔域众幕僚对他厌恶至极,楚王妃仍然愿意以礼相待。殿下,这人不简单啊。”
萧煜临知道他想说什么。
不必说温榭一个外人,就是他自己听到这段过往,又联想到楚王妃向来与先魔尊不合的传闻,都会下意识想歪。
不过他又忽然想到之前自己拿先魔尊当幌子与母亲争吵时,她的反应,于是果断排除这种可能:
“你想多了,母亲跟他没什么别的关系。”
温榭并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眼看着楚王妃撤席,他拉了把萧煜临的衣摆:“诶,王妃要走了!”
“嗯,怎么了?”
“她没打算来找我们麻烦吗?”温榭偏头看他。
“你还挺遗憾?”
“那倒不是,有些意外罢了。”
——宴会闹到很晚才结束,有了楚王妃那道暗示,大家也都识趣地没搭理戴云,这人倒也很上道,见楚王妃离开,自己没过多久便也告辞了。
温榭喝了点酒——萧煜临说,这是魔域最上等的东西,劲大不伤身。
这倒是实话,几盅下肚,温榭已经感觉有些招架不住了。
好在他不上脸,看上去倒是跟正常人无疑。
直到身侧的衣服被他拉过去大半,萧煜临这才注意到这人的不对劲。
“怎么这么执着这件衣服?”他将衣摆从温榭手里拽出来,“醉了?”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温榭力气也减了大半,索性便撒了手,听见他问的话后愣了一下,揉揉脑袋:“是吗?没什么感觉。”
“没感觉?”萧煜临抬眼看他,试探性地伸出三根手指:“这是几?”
温榭感觉他有病:“三。”
萧煜临松了口气,“应该没醉,不过确实是有点晚了,我们回……”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这人歪歪扭扭地站起来,迈步朝里间走过去。
萧煜临一惊,连忙跟着起来拉住他:“去哪?”
“头疼,回房。”
“回房你朝里走做什么?上楼啊。”
温榭站着不动,像是在消化这句话。
萧煜临无言地立在一旁,确信这人是醉了。
听说醉鬼是最难缠的,更何况这位——他看温榭一眼,叹了口气。
清醒着的时候也不见得多讲理。
还是赶紧送回房里吧。
“我带你回房。”
温榭眯了眯眼看他:“萧煜临?”
还不错,能认出来人。
“嗯,我们……”
“放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打算跟我一起回去,好再偷偷给我下…呜呜!”
温榭突然拔高的音量吸引了一部分人的视线,好在整个宴会都闹腾腾的,没有太多人注意这边。
萧煜临吓了一跳,在他说出“下蛊”两个字时,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急急威胁道:“你想做什么?这里人这么多,你要丢人我可不奉陪!”
可惜温榭非但没有安静下来,挣扎的动作反而更加剧烈。
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看了。
萧煜临在心里抹了把汗,低声在温榭耳边道了声歉。
没等温榭听清楚,钻心的疼痛刺激得他呜咽一声,连同着身体都微微打着颤。
萧煜临心里清楚自己并没有下多狠的手,只是这人现在喝了酒,更加敏感罢了。
“你老实一点,我带你回房去,就不会再疼了,懂了吗?”
这下温榭老实了,发着抖靠在他怀里,嘴被这人的手按着没法出声,只点点头。
萧煜临松了口气,同心蛊也不再作怪,只留下丝丝酥麻的异样感觉昭示着自己强烈的存在感。
两人从正厅退了出来,走廊上没什么人,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静谧极了。
这样一来,两人的脚步声就格外明显。
温榭被萧煜临圈在怀里,这是个半挟持的状态,让他很不舒服。没走一会就受不了地有些喘。
感受到怀里人加重的呼吸声,萧煜临慢下来:“怎么了?”
“有…有点累,等会。”
这会出来吹了冷风,温榭有些晕晕乎乎的,哑声喘着气,艰难地呼吸。
萧煜临松了手,又道了声歉。
这下温榭听清了,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头扭过去,没吭声。
过了一会忽然小声开口:“我不想回房了。”
萧煜临心里响起警钟,正准备再一次强制带他回去,又听见这人继续说:
“我想先去小解。”
早说啊。
萧煜临无奈地想,还以为他又打算折腾。
他朝黑暗中一个方向指了指:“那个就是,你自己过去吧,我在屋里等你,快一点。”
温榭“嗯”了声。
其实他并不打算小解,只是萧煜临禁锢得他不舒服,又抵抗不了这个人,找个理由出来透口气罢了。
终于走到了那人看不到的地方,温榭停了下来,迷迷糊糊地有些小雀跃,好像甩掉了什么大麻烦一样。
“周先生?”
一道陌生的声音忽然传来,温榭吓了一跳,迟钝地转头寻找声音的源头。
慢慢地,他看清了男人的脸。
陌生、没什么印象。
“周先生。”
他又喊了一声,温榭这才想起来这人是谁,不过他来不及思考早就离席的戴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戴先生?好巧。”
酒精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在他依稀记得自己对这人也有点兴趣。
“不巧。在下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