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云没明白他为什么要重点提一句韩虽辞。
不过想到这人确实向来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不招人待见也是应该的,就没多问。
“殿下不必着急,你想知道的,在下都会一一替你解答。”
“不过殿下要知道,这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您也得拿出我想要的跟我交换。”
萧煜临没说话,点了点桌子示意他继续。
戴云微微笑着拿起茶壶,给他沏了杯茶,“这是人界顶好的铁观音,您尝尝——不知殿下可曾听说过,鲛骨油?”
萧煜临一愣,“鲛骨油?”
又重复了一遍,他这才想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传说那是生在魔域北界寒境里,鲛人的骨头炼制的骨油。
本身那片的鲛人就是不祥的象征。
上岸食人、手足相残、无恶不作,整个族群都孽债缠身,以至于它们死后也怨念深重。
骨油又本身就是阴毒的化身。阴上加阴,除了那些恶贯满盈的亡命之徒,几乎没有人愿意跟这种东西扯上关系。
加之北界寒境也是出了名的险象环生,因此鲛骨油虽然功效非常,但千百年来在六界的知名度却很低。
算起来,好像也就一个地方有……
萧煜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东西,目光一收,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嘶,鲛骨油。密室里好像是有这么个东西来着。”
戴云知道他这么说是有希望,主动降低了姿态:“哪里是好像,全天下估计也就只有密室这种地方,才能见到这种东西。”
“在下愿意先将凉城的事情全盘托出,好彰显诚意。”
萧煜临比了个“请”的手势。
“约摸是几十年前,人界天灾泛滥成祸,皇帝的赈灾款拨下来的倒是多,但真正到百姓身上的却没多少。凉城地方又偏,不到一年,就死伤大半了。”
“人死了都归下边管,鬼君察觉到了不对。但他没想过往上面报,而是从自己这儿把这事拦了下来。他本以为,就算不能把凉城彻底变成一座空城,往后这地儿也不会多太平,早晚会变成他韩虽辞的地盘。”
“可他高估了自己。鬼是死了的人,在人界待着,跟活着的人相处,一次两次还好,时间久了得出大乱子的。因此他没办法直接操控凉城的一切,这才找上了我。”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好像在为接下来的话里的自己找补:“人都是贪婪的,我也不例外。韩虽辞想扩大自己的掌控范围,而我从魔域出来以后,也需要给自己找个靠山,于是我们俩就合作了。”
“我在凉城开了座确袅楼,替韩虽辞掌控整个凉城人族的命脉,和人界的消息。顺便也从中间捡捡漏,培养自己的势力。”
他说的坦荡,没有半分心虚的情愫,也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听的萧煜临皱眉。
“那后来的面具魔是……”
戴云一愣,随即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凉城没什么意思,带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就回来这里了。她是我几年前捡到的,留在身边也没什么用,刚好就顶了我的差了。”
萧煜临一声不吭把玩东西的样子,跟楚窈其实很像,戴云下意识有些紧绷,仿佛回到了当初在她手底下做事的时候。
“然后呢?”
“就这些。”他微微抬眼,谨慎地观察萧煜临的表情。
下一秒,这人笑了一声,将手里的玉盅不轻不重地丢在桌上:“戴先生,你不坦诚啊。”
戴云喉咙一紧:“殿下这是何意,我……”
“不必多言,这样吧,我问你答。”萧煜临不打算跟他废话,直接打断他。
戴云犹豫着点了下头。
“你最初捡到面具魔时,它是什么状态?”
“半魔。”
他一口咬定就是这个答案,萧煜临没纠结,继续道:“确袅楼的人很多,为何有的没事,有的却要送命?”
戴云没想到他连这些都发现了,“确袅楼里有些东西是不能碰的。凡人对于那些妖魔鬼怪来说是大补的东西,要个空城有什么好处?韩虽辞真正想要的,自然是城中人的命啊。”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萧煜临一眼,“凉城里的大人物都知道确袅楼私底下做的勾当,他们也乐意给楼里打掩护——毕竟他们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送命的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而他们还能继续享受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快乐,何乐而不为?”
恍惚间,萧煜临忽然想到那日温榭的话:
“这楼里上上下下,都是披了羊皮的豺狼,什么我都不信。”
他早就猜到何里那群人不清白,但他没说,也没告诉自己。
放在腿上的拳紧了紧,他又问:“你做这些事,我母亲……可知道?”
戴云奇怪地看他一眼:“王妃?她为何要知道?”
幸好。
他的表情不像在说谎,也没有说谎的理由和动机。
萧煜临暗暗松了口气,才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先前有多紧张。
至于韩虽辞……
虽然他相信,那日在幻境大打出手以后,温榭说的那些话不会骗他,但也绝对有所保留,眼下这个情形是搞清楚的最佳时机。
“那么,下一个问题,韩虽辞做的那些事,温榭他到底知不知道。”
直接问戴云,反倒有可能起让他疑心。
萧煜临想了想,换了个相对迂回的问法。
戴云失笑:“自然是不知道的。殿下同帝君如今走的这么近,不知道他们二人此番已经因为这事闹掰了吗?”
不等萧煜临回话,他又开口,好像要证实自己说的不假一样:
“再说了,鬼君纠缠了帝君几百年,帝君都没有哪次真正红过脸,对鬼君的宽容程度也是可见一斑了。此番若帝君早就知道,又怎会闹的如此难看?”
大脑“轰”的一声,萧煜临感觉有些懵,艰难地重复:“鬼君纠缠了他…几百年?哪种纠缠?”
戴云感觉今日被问了许许多多奇怪的问题,不由得又看了他一眼:“自然是那种纠缠。帝君他有断袖之癖,鬼君又恋慕帝君许久——当然,至少表面上是恋慕帝君许久。他们两人之间还能有什么纠缠?”
后面他再说的什么,萧煜临也都一个字都听不明白了。
温榭是断袖?
萧煜临感觉许多事好像突然有了解释。
是了。
那些他以为自作多情的暧昧、温榭时不时蹦出来的“莫名其妙”的话、以及在妖界施子昂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敌意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斥责……
一切都有了答案。
那他往温榭身上种同心蛊的时候,这人心里会怎么想自己……
萧煜临呼吸一滞。
他早该想到的。
第一次相见,温榭嘲讽他时,说的是“养在洞里做面首”,而不是“奴隶”。
“殿下?殿下?”
戴云见他出神,忽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你不知道?”
萧煜临没回答。
答案昭然若揭。
一时间,戴云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吧,也不小……
“我同意跟你合作,不过魔域密室你也知道,不是随时随地就能打开的。我需要时间。”萧煜临深吸了口气,跟他对视。
戴云连忙点头:“当然,这是应该的,我可以等。”说着,将准备好的东西递上来:“这是情人毒。既然要合作,帝君身上的符咒留着自然不合适。”
“?”萧煜临怪异地看他一眼。
“是解帝君身上的符咒的。”他解释,“那符咒也就是看着吓人,其实只是锁了七情六欲,用这东西以毒攻毒就好了。”
他还算有点脑子,知道事情不能做太绝,不敢真的往温榭身上种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还有,情人毒药性非常,修真之人吃了可能会有些不适,但凡人则会欲/火/焚/身。所以为了免得出乱子,还是莫要叫别人拿到的好。”
萧煜临胡乱点点头,末了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你知道密室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开的吧?”
当然知道,新王登基啊。
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戴云收回了递东西的手,抬头看他。
“你怎么那么确定我能上位?”
闻言他笑笑:“殿下不必再跟我扮猪吃老虎了。妖帝现在都是你的人了,上位还不是早晚的事?”
——
萧煜临回来的时候,温榭正在包厢里等他。
“怎么才回来?”
他今天换了身衣服,颜色又素又淡,一点不符合这人的性子。
这场景莫名熟悉。
萧煜临朝他的方向靠近了两步,把手里的药递给他。
“这是什么?”
温榭把那颗乌黑的小药丸放在鼻尖闻了闻,有股说不上来的甜腻腻的香味。
“情人毒。”
话音刚落,刚才还捏在手里的药丸瞬间被温榭丢在桌子上:“这是干嘛?”
萧煜临耐心地把今天见了戴云的事,以及两人的话通通告诉了温榭。
不过他巧妙地省去了一些敏感的话题。
温榭挑眉:“当真?”
萧煜临不明白这有什么好作假的,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温榭看他这幅样子,想到这人昨晚故意骗自己喝酒的事,动了点歪心思。
“我怎么知道殿下是不是昨晚没闹够,今日还想整我呢?”
萧煜临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倒也没心虚,问他:“那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温榭笑嘻嘻地看他:“你先吃一颗,然后没事了我再吃……”
他本想看萧煜临皱眉骂他两句,闹闹他。
哪成想这人话还没听完,就毫不犹豫地捻了颗药丸吞了下去。
温榭一时间有些目瞪口呆,迅速走上前捏住他的下巴:“真吞了?你疯了?”
萧煜临把他的手拍掉:“行了快吃吧。这东西对修真之人的影响不大。”
温榭这才后退一步,瘪了瘪嘴,觉得这人真没意思。
“对了,”他把药丸咽下去,“你说到戴云我忽然想起来,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什么?”
“面具魔的事我总觉得不踏实,觉得不应该那么轻易离开。所以走的时候我吩咐徐泊查查凉城最近几年里有没有从外地来的女子,而且是不会弹琵琶的。”
萧煜临想起两人在确袅楼遇见的障眼法里的琵琶女,瞬间了然了他的意思。
许多刚入了魔的东西,往往会意识混沌,使出的法术多半和自己的执念有关。
“徐泊刚刚给我传讯,说有消息了,可能过会他派的人就会过来……”
突如其来的燥热涌上心头,萧煜临感觉头也有点疼。这时候他应该回自己的房间躺着,但莫名地,听着温榭的声音,他有些走不动道。
“……嗯,”温榭忽然皱了皱眉,伸手扯了把衣领,“好痒,像有虫子在咬。”
领口的布料被扯开大半,漏出细长的脖颈和分明的锁骨。
妖异的符咒此时如同沁了水的墨汁,开始在肌肤上游走、溃散,在一片雪白中显得异常刺眼。
温榭难耐地往符咒中心摁了把,留下一道红痕:“好像是有用,那种被禁锢的感觉是少了点,就是痒……”
有一会没听见萧煜临说话了,他抬头,恰好对上那双红的吓人的眼睛。
温榭一惊,往他的方向进了一步:“你怎么了?”
衣领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掉了些,萧煜临的视线落在那片黑白交织的画面上。
“你这是中了毒吧?不是对修真之人没用?”温榭看他脸色不好,随口一说,说完忽然愣了:“你……你昨夜把内丹给我了……”
没了内丹,萧煜临现在跟凡人无异!
情人毒药性太强,他已经有些晕了,被温榭的话一提醒,这才稍微恢复了点神智,扬手摔了手边的茶盅,又捡了块碎片握在手里。
殷红的血液从拳缝里蜿蜒而下,萧煜临声音有些哑:“……忘了,我现在回去。”
说是要回去,可身体却根本没有一点要动的意思。
温榭拉了他一把,急道:“情人毒药性那么强,你回去等死么?”
碰到的皮肤太烫,刺激得他不禁低头看向下看,却发现自己伸出去的手上已经沾了许多血。
萧煜临跟着他低头,被碰到的触感太强,他有些不受控制地发蒙,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再一次冲上高峰。
温榭似乎想帮他擦掉些血,但流的实在太多了,不但没有擦掉,反而把他也弄得很脏。
“你在做什么?”
相握的手被萧煜临带着提到两人之间。
太热了。
温榭想。
这氛围让人缓不过来。
同时,锁骨的异样感觉也同样让他很烦。
他的额上已经出现了细密的汗。
“帮你擦……”
“帮我?”萧煜临笑了声,声音很低。
温榭没回答,他想松手。
可惜没成功,萧煜临握的更用力了,像是要把他锁住,让他动弹不得。
“你喜欢男人,对吧?”
他胳膊突然用力,温榭被带着往他怀里靠近了一步。
这是句肯定句。
温榭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
他从没刻意隐瞒过自己的性向,只是也没挑明。应该早就说清楚的,只是他自己也没想过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却都选择沉默。
见他还是没说话,萧煜临当他默认,继续道:“韩虽辞在纠缠你?”
他现在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他纠缠你,你怎么能不跟我说呢?
朦胧中,他在心里暗暗想。
温榭这才有了反应:“…说这个干什么?”
“你觉得不重要?”萧煜临不理会他的挣扎:“还是你觉得他比我重要?”
“你跟他曾经也是盟友?”
“他坐上鬼君的位子,也是因为误打误撞被你绑架,又得了你助力?”
“你也给他下了缔印吗?”
抛来的的问题太多,温榭有些招架不住,终于忍无可忍地推了他一把:“你到底想说什么?”
两人的位置不知何时转换,这么一推,萧煜临刚好落在榻上。
不过他没松手,带着温榭一起仰靠在榻边的木柱上。
锁骨下侧的符咒上忽然被什么东西覆上来。
针扎般的痒意和滚烫的触觉交叠,温榭喉结一滚。
“下了也没关系。他能往你这儿——心口这儿,种同心蛊吗?”
萧煜临微微笑着看他,只是眼神不似笑容那般纯良:“不能。但是我能,而且我已经种好了。”
虫子啃食般的、急骤的痛感从心口传来,温榭没忍住叫了一声,交握的手紧了紧。
萧煜临就在这时候低头,吻住那张近在咫尺的唇。
温榭一时没反应过来,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惊异万分。
但萧煜临的动作太快,又算不上凶狠,贴上来的唇瓣柔软且温热,让他来不及反抗,甚至有些迷蒙地想要沉沦。
直到后背被汗水浸透,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后退一步,狠厉的巴掌甩在萧煜临脸上:
“放肆!”
这一巴掌没留情,萧煜临被打得偏了头,又被温榭有些发颤却依旧凶狠的声音骂回了理智。
“……对不起,我有些控制不住。”
温榭看着他发红的双眼,就知道他已经吻得很克制了,可是自己还是没来由地有些腿软。
萧煜临扶着木柱起身,抬手蹭了蹭嘴角,留下一小片血红。
“对不起。”
他又说了一遍,然后想往外走。
温榭忘了纠结他控制不住为什么会吻自己,而不是像上次怀疑自己和韩虽辞的关系那样大打出手。
可能是情人毒的药性太强了。
想到毒药是自己开玩笑让他吃的,这人中毒又是因为内丹给了自己。
他有些不忍。
“你现在回去怎么办?用不用我找……”
萧煜临捏了把手心攥着的碎瓷片,鲜血又一次涌出。
“没关系,放放血等药效过去就好了。”
温榭眼前一黑,拉了他一把。
萧煜临往后退了一步,嗓音又哑又涩:“我怕伤到你。”
温榭扯着他回到两人刚刚接吻的地方:“我的问题。我帮你。”
说完,不等萧煜临回答,他低头贴上去,生涩地含住对方的下唇。
萧煜临很快反应过来,盯着那两片轻颤的睫毛跟他额头相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