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榭凭空送出一道风,将动手的壮汉推开,跟萧煜临一左一右挡在王大身前:“有事直说,何必动手打人。”
地主看两人颇有些实力,便停了手,只是语气仍然不善:“直说?他王大浪费我那么多木材,我都没计较。眼下不过踹了他几脚,他还委屈上了不成?”
原来这王大是木材工人,给附近的地主老板做木头家具为生。近几天不知怎么回事,频频失手,劈坏了东家张老板许多木头原料,惹得张老板动怒,不愿意再用他了。
这会王大自知此事不再有转机,已是心灰意冷,只想着挨顿打就此揭过,没想到会有人替他出头。
“不过是些木材,闹得如此难看,“萧煜临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递给张老板,“此事就算作罢,你休要再抓着不放。”
张老板见他出手阔绰,顿时敛了气息,收了钱朝带着人走了。
“多谢少侠出手,只是这钱,”王大犹犹豫豫道:“这钱我实在是没法还给你们。”
温榭道:“不用还。只是有个小忙,需得你帮忙。”
——
王大听他们说完有些纳闷:“我家娘子虽然是个粗人,但应当不会如此不知礼数才是。怎会将两位拒之门外?”
温榭朝他家大门抬抬下巴:“这不是就到了?为何如此一问便知。”
王大点点头,大步朝家的方向走过去,边拍门边喊娘子。
不一会王娘子迎了出来,原本放松的表情在看到丈夫身后的二人时,僵在原地。
“娘子,这两位是……”
“怎么又是你们!”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王娘子的尖叫声打断。
王大皱眉,听完她抖着嗓子补充刚才温榭两人未曾说出的细节,目光顿时变得警惕起来。
温榭表情没变,点头道:“不错,方才忘了说,正是因为王哥您家有凶煞之气才引得我们注意。”
“少侠应该是看错了,”他语气变冷,“我王家安全得很,没有什么煞气!娘子!送客!”
“慢着。”温榭语气慢条斯理的,实则操纵着那大门,使之纹丝不动,“王大哥为何如此抗拒?莫不是真藏了些什么?”
萧煜临适时开口,嗓音冷峻:“没人在跟你商量,是现在让我们进去,还是要等这事闹大,等官府的人来查,你自己看着办。”
王大跟两人无声对峙,须臾后才收了目光,往旁撤:“随你们吧。”
温榭没跟他客套,推开门跟着萧煜临径直往里走。
屋内的魔息早就淡极了,萧煜临在原地静默了会,才抬步往堂厅走。
王家夫妇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们。
在屋里转了一圈,除了那个在门后趴着偷看的小孩子以外,的确没有任何意外。
“我都说过了这下你们放心了吧。”王大在后面急道。
温榭不动声色地给萧煜临递了个“去供桌”的眼神后,才回答他:“你急什么,这不是还没结束。”
萧煜临理会到,立刻往供桌边走。
王家夫妇见此果然紧张起来。
“贡奉祖宗的灵位,这有什么好看的?”
王大伸手想拦,却怕引起两人疑心,咬咬牙又把手收了回去。
萧煜临目光在一行行灵牌中扫了两圈,朝温榭摇了摇头。
“没有异常。”
王大夫妇对视一眼,松了口气。
“是么?”温榭朝他抿唇一笑,“是没有任何异常,还是只没有魔息?”
王大心底一沉。
“这位兄弟都说了没有异常,少侠你……”
“那这是什么?”
温榭神色忽然变冷,凭空刮出一缕风,上层的大片灵牌瞬间被吹倒!
王大再想要拦已经来不及,封印被破,鬼气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游走在几人之间。
萧煜临长臂一挥,魔息自他手中被送出,穿过逸散的鬼气,将温榭牢牢围住。
王大颓然倒在地上,口中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王娘子失声痛哭,领着门后的孩子离开,把堂厅留给几人。
“是我们问,你答,还是你自己说?”
王大有些崩溃道:“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缠上我的,但如今已经被封住了不是吗?是你们把它放出来的!”
“胡言乱语!”温榭睨着他,“这些东西分明是已经害了人、吃饱喝足了,假以时日还是要出来的,这次是铁匠家,下次又会是谁?”
“不是我!我不知道,说到底作恶也是这些鬼东西!”说着,的他声音忽然变得哀求,“对不起对不起,少侠你们帮帮我好不好,我也不想的,我不想害人啊。”
“那就好好说说,你是怎么害死铁匠一家的。”
王大想要拉温榭,却被他身周的魔息挡开,半晌才自暴自弃地说出事实。
——
大概是铁匠儿子出事前一礼拜,也就是王大的儿子高烧不止的那段时间,他们家忽然来了个道士。
这道士脖子上有一小片黑,看上去像是胎记。
他说:“治了这么久不见好是应该的,因为这本就不是人界的病。”
王家夫妇大惊失色,忙问他怎么一回事。
道士就像温榭两人一样,在家里转了半天,最后掀了供桌。
果不其然,那些鬼气冒出,源源不断地往王家小儿身上钻。
“现在能救这孩子的只有一个办法,”道士沉声道,“找一家跟你们走得近的人家,最好是一家人身体健康没什么大病大灾的,替你们把这一遭扛过去。”
王大犹豫了下,看着哭的不省人事的妻子,和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小儿,心里忽然就有了人选。一咬牙道:“求道爷助我!”
道士哼笑两声:“这就对了,切记要找对人。”
跟他们家走得近、又一家没大病大灾的,王大想了一圈也只能想到铁匠家。
第二天他找到铁匠,故作烦闷道:“那孩子如今躺在床上,人家说要找个全家无病无灾的人来震震煞,这叫我上哪找去呢?”
铁匠一听,立刻自告奋勇。
于是这事就这么敲定。
他把铁匠领会了家。
冲煞前,道士让王大几人先出去,说是场面不适合普通人看。
王大等人便守在门外。
谁也不知道屋里三人说了、做了什么。
冲煞之后,王家小儿果真好起来,只是再往后几天,铁匠家便接连开始出事。
——
王大哭喊道:“我只以为顶多叫他家出点怪事,不知道会让他们一家都死掉啊!”
萧煜临已经把鬼气收得差不多,闻言嗤笑一声:“你明知道会害了人家,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王大连连叩头:“我知道是我对不起铁匠他们,求少侠帮帮我,让我赎罪!”
“带我们去铁匠家。”
两家离得不远,没走几步就到了。
王大停在门口:“这……我实在是不敢进去,就到这吧,剩下的麻烦少侠了!”
两人没理他,进了铁匠家。
除了太正常以外,一切正常。
温榭走了一圈:“有点鬼气,其他的没什么。”
萧煜临皱眉:“奇怪。”
“怎么?”
“这里干净得不像话,没有一点魔息,或者魔域人留下的痕迹。”
“是啊,那就说明铁匠家的事动手和获利的只有鬼界。那起初你在王家察觉到的魔息是怎么回事?”
忽然,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同一个人:
“那个道士!”
——
“那时候哪里还敢仔细观察他啊,”王大唯唯诺诺地说:“只记得他脖子上有一片胎记,说话吊儿郎当的,个子也有点矮……诶少侠,我怎么办啊?我们家以后还会不会再出事?”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两人只能再从这个道士身上下功夫。
“找些铁匠身前的衣服,和他们家出事的人的生辰八字一起,在这里面烧了,”温榭递给他一个陶罐,“然后从今往后每一天都要给他们念经祈福,赎罪。”
王大接了罐子,连称是。
又叮嘱了两句,温榭拉了萧煜临一把,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刚一转身,猝不及防对上身后一张稚嫩的脸。
王家小儿个子矮,当下不知何时爬到了三人身后的桌子上,站起来刚好和温榭齐平。
温榭眉心一跳,直觉不对。
这不是一个正常孩子该有的眼神。
果然下一刻,孩子原本稚嫩的脸忽然变得狰狞,抬掌直击温榭心口。
本来躲过去轻而易举,但他没动。
目前两人对暗处的人一无所知,但这孩子如今被操控,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准可以从这一掌中查找到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
他想。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从心口传来,他睁开眼,有些错愕。
“萧煜临?你做什么?”
萧煜临没来得及回答他,一个利落地转身抬手擒住那孩童。
王大惊恐地瞪着眼睛:“这、这、我家孩子这是怎么了?娘子…我娘子!”
他跑进屋,随即发出一声惨叫。
“娘子!是谁伤了你!”
“是谁不明显吗?”温榭心累地扶额,“你自己决定怎么处理吧,这孩子如今已经不是你和你娘子的孩子了。”
王大从内室出来,早已满脸泪痕,看着萧煜临控制住的孩子,虽然痛心,但不免有些不忍:“没有挽救的余地了吗?少侠能不能……能不能救救他?”
闻言,被控制的孩子忽然大哭起来:“爹!呜呜呜爹救我!”
王大一喜,看孩子恢复成原本的样子,忙道:“恢复了?我的孩子还有救!少侠他还有救!”
萧煜临刚要开口,温榭打断了他,讥讽一笑:“嗯,还有救,萧煜临还给他。”
王大接过孩子,有些喜极而泣地想要低头亲亲他,岂料这孩子被萧煜临松了桎梏忽然变了副嘴脸,一口咬上王大的脸。
王大的惨叫声传出,温榭手起剑落,等到剩下两人回过神来,看到的只有一件轻轻挂在孩子身上的披风。
经历了这么多,王大在看到孩子尸体的轮廓时没忍住又一次失声痛哭。
温榭道:“不让你亲身体验一下想必你也不会死心。如今邪煞已除,往后你最好安分守己些。”
王大强忍住哽咽,转过身来朝两人一拜:“这是我王家该有的惩罚,王大记住少侠的话了。”
——
从王家离开,两人又回到遇见王大的那条街上。
温榭斟酌半天,不知如何开口。
“没事”好在萧煜临替他开好了头,“那一巴掌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你为何……”温榭还是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为何替我挡下那一掌?
“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他说,“想从那一掌里试探出点幕后之人的消息?”
“你挨得我自然也挨得。”
温榭抿唇,总觉得他还想说些什么。
“不过除此之外,”萧煜临没侧首看他,两人并肩走,“更重要的是我不想看你受伤。”
有风吹过来,温榭“嘶”了一声:“怎么?”
萧煜临停下来,终于回头看他:“不知道。但若果非要说点原因,可能是因为我好像喜欢你。”
温榭指尖一抽。
“从前,我从不觉得自己是视觉动物。但后来,我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否认从初见你开始。我就被你吸引。我以为自己那些阴暗的想法是因为你的绑架和出言不逊,可情人毒之后我想了很久才知道不是的。”
“即使你并没有那样对待我,我也同样会在遇见你之后想要接近你。同心蛊没必要给你种,我有其他各种方法让你脱离不了我的掌控,戴云的咒符没必要用情人毒除,知道那咒符的真相后我同样可以用其他方式帮你。”
“让你用真颜不是为了做事更方便,只是因为我想看,想看你真正的样子、你的样子。”
“我没有对谁有过这么复杂的情绪,所以我没法否认,”他深吸了一口气,“温榭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你。”
这样的场面说实话温榭见过不少,无数个跟他共事过的人都曾对他表过心意。
但偏偏萧煜临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你……知不知道我喜欢男……”
“我知道,”萧煜临垂下眼眸,“之前你所看到的,我的坦诚无谓都是假的,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敢说今天这些话。至少给自己留了条后路,日后不会被你嫌恶。”
萧煜临从来没有这幅样子过,无论是温榭所亲眼见到的,还是传言中听到的,都没有过。
两人不知何时停在来时那个书铺旁。
温榭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萧煜临,”他平静地开口,“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些书。”
萧煜临随着他的视线移动目光,最终落在先前他开玩笑说要送给温榭的那几本上。
“当初我父尊离开,妖界很多人都不服我,但他们知道我父尊没死,做事不敢太过,只能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方法恶心我。”
“他们找人在人间散播这种东西,久而久之我的名声就变得一地狼藉。我特别生气,但我不能杀光所有看了这些东西的人。那时候太蠢,我真的毫无办法。”
“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装不在意,甚至在书房里摆满它们,营造出一种我根本没有被刺激到反而乐在其中的样子,”他自嘲般勾了勾嘴角,“其实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信,反正至少是骗过了我自己。”
萧煜临喉咙一紧:“对不起……”
温榭说起来很快很简短,但他可以想想那段时间有多难熬。
“无所谓,”他耸耸肩,“都过去那么久了,更何况我如今早就有些真的无所谓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忽然要跟你说这些,”他道,“总之你今天的表白也让我有些意外,就当是还礼了。”
“虽然意外,但说实话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很擅长给人制造美好的假象。以后你慢慢会知道的。”
别人说这话可能听着会让人觉得有些自大,但他说出来,莫名就有些没有违和感。
“好。”萧煜临接了声,“那么我以后,也会慢慢让你知道我今天所说的话,并不是一时兴起,更不是说说而已。”
这感觉太奇怪了,他直白赤诚得让人招架不住——温榭想移开视线,又怕失了气势。
一阵风打南边吹过来,恰好把手边的书页翻开。
温榭被突如其来的纸页翻动的动作惊了一下,下意识回头,一行字就那么不偏不倚闯进两人视野:
——萧萧风来拨心弦,似水紊动起微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