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临独自回了客栈,温榭还留在今早待的那间茶楼。
他总觉得那个神秘出现的人一定还在附近。
可一直等到晚上,街道上都没人了,也仍然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
于是他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这片靠南,但如今这才刚刚入秋,夜里就已经冷的不像话了。
他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冷天冷地,冻心冻肝啊。”
猝不及防出现的吆喝声惊得他停了步子,回去望过去。
“既然冻心肝,何不早些回家去?”
温榭望着眼前邋里邋遢,还赤着双脚的老汉出声问。
老汉吭哧吭哧地笑了半天,才幽幽道:“家?此心安处即是家。心系天下,我便四海为家。”
注意到他上半身裹得严实,就露出半张脸,下半身却只着一条褴衫的裤子,温榭笃定此人是附近的乞丐。
“不必担心我,倒是你啊小伙子,”他忽然直了直腰,“愁容满面,想必是为事所困。”
“愁容满面?何以见得?”
“这世上太多东西不需要用眼睛看,”老汉忽然压低了声音,“你不知道我从何见得,我却知道你所忧之事何解。”
温榭的目光跟着他的手指:“天上之事担心起来为时尚早,地下之事有人替你分担。你所忧之事,在这儿啊。”
话已至此,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老汉有些门道。
温榭蹲下来:“那依您之见,这儿的事,怎么解。”
老汉朝他笑笑:“兽成不了大气候,倒是得小心被人绊倒。”
“是么,”温榭慢条斯理地起身,“那大爷您帮人帮到底,顺便再告诉我,绊得倒我的人是谁在哪?”
“帮人帮到底,但您是妖啊,帝君。”
老汉话音刚落,身体随之向后倾倒,投进湖中。
可诡异的是,这么大的动静竟没惊起一丝水声。
温榭立在岸边静静看了半晌,才讥讽道:“那就只能后会有期了。”
——
进来之前,萧煜临没想到楚窈的脸色会差到这个地步。
“你终于来了?”楚窈情绪听上去倒是依旧稳定,但萧煜临知道她有很多话要说。
“你坐下吧,我们谈谈。”
“谈什么?”
“你最想知道的,”楚窈咳嗽两声,“我为什么一直阻拦你坐上那个位置。”
萧煜临听着她的话,莫名有些不是滋味:他的确很想知道真相,但楚窈此刻这个状态,让他无端生出一种是自己造成的的错觉。
“你父亲已经走几个月了,魔域人人都还记得他,又人人早在他刚刚出事,就开始筹谋瓜分他的权力。只有一个人例外。”她把眼神转向萧煜临:“你是这个世上唯二知情的人,我不瞒你,但我接下来的话,你要听进去。”
“我不知道你父亲爱谁,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视我如命,这是他对蛊族的补偿。”楚窈一脸平静,“但你从出身开始,就注定低你老大一头,这是他对王后——也就是巫族的补偿。”
说到这里,她怜悯般地摇摇头:“所以你看啊,在那个位置上,连喜欢谁都身不由己,连亲骨肉都是棋子。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做对我、对我们公平吗?”
“我已经就这么独自承受了上千年不公平,若你再走上那个位置,我又有要熬多少年才是尽头?”
“我爱他,所以在他对我好的时候,才会格外恶心。”
她把目光转到萧煜临身上:“你若继位,就会有更多人因为你步我的后尘,你要我怎么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难道老大继位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吗?”
楚窈沉默了一会,才低下头:“我太自私了,我顾不了那么多。”
末了,她忽然又抬头:“知道我为什么忽然跟你说这么多吗?”
“那日来的戴云,你记得的。他曾是我麾下最有天赋的门客,你猜他为什么被逐出魔域?”
“因为他比我勇敢,更比你父亲坦诚。他爱上了那个姓姚的姑娘,纵使她身死,戴云也愿意保存她的灵魂不灭,永远护她在身边。人鬼殊途,他就修各种阴毒之道,只为了能找到一条能让自己和心爱之人在一起的路。”
“我佩服他,所以即使他被逐出,我也依旧愿意永远欢迎他回来。”
“我不幸福,就要尽力成全别人。”
萧煜临张嘴,想说些什么:原来这才是真相。
“你能懂母亲的这种感受吗?”楚窈伸手,艰难地扯了一把他的衣摆,“别走到那个位置,别成为你父亲,好吗?”
“不。”
“我和他不一样,我不会成为他,你也拦不住我。”萧煜临闭了闭眼,“魔尊之位和心爱的人,我都要。”
他如今,正是看轻所有的时候,休提本就想要把能力证明给心爱的人看,就是温榭不在,他也会由着自己桀骜的性子往前闯。
“母亲,我有喜欢的人了。我要变得更强大,这样才能让他知道,我拿得出手。我不仅要坐上魔尊的位置,我还要站在这个位置上向他告白。”
萧煜临难得这么认真地跟楚窈交谈,某一瞬间,她有些怔愣。
“……我知道,他是妖族,对么?”
这下轮到萧煜临发怔了:“您怎么……”
楚窈朝他微微一笑:“如果当初你父亲新丧,你率兵与妖族交战后回来那次,是第一次带他回魔域,那么我第一次就知道了。”
“如果你真的那么自信,为何把他带回魔域后,会藏起来?”楚窈看他:“如果你成为魔尊,真的敢向所有人宣布,他们尊敬的主上喜欢男人么?”
萧煜临只觉指尖发凉,他不敢去想楚窈还知道多少。
“反之,只要你做个闲散小王,那么就算旁人对此有所诟病,也不会有人刻意拿出来做歹。所以吾儿,我让你想清楚。”
这次沉默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久到楚窈差点以为他被自己说动,才听见那道略有些哑的声音响起:
“如果是这样,先不说我自己,他一定也会对我失望。”
——
魔域在鬼界很早以前就安插了内应,因此应青的任务轻松了许多,短短月余就混到了鬼差高层。
加之温榭想要的卷宗也不是什么机密文件,因此拿到很轻易。
“王府全家上吊、刘氏宗堂失火全家葬身火海、赵府全府上下离奇失踪……”
他翻来覆去不放过每一条信息,终于让他找到了点蛛丝马迹。
“姚宅灭门惨案……找到了!就是这个!”
温榭将其抽出来,指给萧煜临看:“……姚家家主看轻女婿,趁其赴京拜师之时将女儿另嫁他人,后全家惨遭灭门……”
“按照这卷宗上说的,那凶手不就摆明了就是姚老爷他女婿?”他笑笑,继续往下读:“……诶?女婿失踪?”
萧煜临闻言忽然想起来楚窈的话:“姚家?”
“怎么?”
“巧了,”他拧眉,“我母亲说,戴云曾有过一位挚爱的姑娘,也姓姚。”
某些东西似乎在无形中串联起来,经他这么一说,温榭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人名:“嘶……姚秧?”
“谁?”
他从袖中掏出曾经让徐泊传过来的,入凉城的可疑女子的名单,被重点标注的第一页上赫然印着两个大字:姚秧。
萧煜临从他手上接过卷宗看了半晌,又还回去:“那么看来,这个姚家、姚秧就是破此局的关键了?”
“就算不是同一个人,这个‘姚’字出现得这么频繁,我也绝不相信是偶然。”
“看来这趟姚宅,我们非去不可了。”
温榭勾唇,眼中是势在必得的淡然。
——
姚宅从几十年前那场惨案过后,至今荒废,几乎从来没有什么人来过。
两人夜间到访,显得更加凄凉诡异。
萧瑟的风吹过去,丛生的杂草如同被钉在土里想要逃生的鬼魂,乱舞着缠上两人的小腿。
温榭紧跟在萧煜临身后,听见他时不时叮嘱:“小心点,需要我等等你吗?这里太奇怪了,注意别走散了。”
本来想让他别啰嗦的,可眼下的情景确实不是个分头行动的好时机,于是他生生又咽了下去。
“好。”
直到穿过园子,到了正屋,那种凄冷的感觉才慢慢淡下来。
温榭跺了跺脚,正准备讥讽两句萧煜临刚才所说的话,就被墙角一把断了弦的琵琶吸引了注意。
“这是什么?”
萧煜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琵琶。”
温榭一噎:“我当然知道。我是说它为什么会摆在这里?还断了弦,看着也并不老旧啊。”
“难道是……”
“你们找谁啊?”
一道突如其来的苍老声音打断了萧煜临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