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辰慢条斯理地甩出一条长绫,将他下面半张脸捆住,悠悠道:“此人善诡辩,诸位休要受了他的蛊惑了。”
枭司满意地看他一眼,点头:“有理。”
温榭没法说话了,情绪看上去有些激动,整个身体都大幅度地动作着。
可惜脸被遮住了,看不清这人屈辱的神情。枭司恶劣地想。
而后他挥了挥手:“行刑吧。”
雷神得令,将两双唤雷锤猛地相撞,发出一声巨响。
接着众人头顶传来隆隆的霹雳声。
有人不时往外面看,只是料想中的援兵并没有出现。
被束在台上的温榭看着近在咫尺的天雷,眸于渐渐染上一丝绝望。
下一秒,那雷闪了两下,直直朝他劈来。
枭司皱眉,把头侧向一边:刚才温榭看他的那一眼,总让他觉得怪怪的。
整个过程无人出声,都屏息见证这场称得上残忍的审判,场内只有听得人心颤的雷声,以及受天雷的温榭被堵在喉间的压抑的痛呼。
三十七、三十八……
所降的天雷刚过半,台上的“温榭”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些变化。
身上的禁锢被解开,台上人根本无法维持身形,重重砸在地面,靠得近的人有胆子大的,伸着头看过去。
看清楚台上的情景后,这人发出一道惊疑不定的呼声:“是……这是环辰上神!”
“噗。”
枭司后退一步,眸中满是惊惧地望向身边发出声昔的“环辰”:“你是谁?”
“环辰”缓慢地掀起眼皮,不紧不慢地开口:“上神既已心中有数,何必再问。”
枭司愤怒地吼了一声,而后飞上昭神台,可惜台上之人早已神魂俱灭,连丁点神息也没有了。
“怪不得我啊,谁料得环辰上神竟是个被强行授以神位的半吊子。”
事已至此,他也不欲再装,起身的那一瞬,身上环辰的皮被褪去,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赫然是方才立在昭神台上的温榭!
天雷降下,中途便不得中止,枭司没法近环辰的身,只得停在台下痛呼一声“吾儿”。
不过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晚了,他强压下心头的痛苦,抬手召来佩剑,飞身朝温榭击去。
眼见两人就要碰上,施子昂忽然闪在两人之间,提斧格挡。
温榭鬓边的几缕碎发被气流带起,他微微侧首,只说:“罗贸在何处?”
眼下的局势扭转得太快,台下坐着的神仙们一时分不清接下来的走向,便也不敢轻易妄动。
“你……你不是被我用秘术封住了吗?”
罗贸早已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傻了眼,愣在原地,连逃也忘了, “你如何挣脱的?”
“挣脱?”温榭笑着摇了摇的,有些怜悯地看着他, “蠢材。缔印于我而言也不过是费些力便能种下的咒术,区区结界,也就只有你当回事了。”
罗贸闻言,又羞又惧,但也深知再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于是飞身而来,试图攻击。
怎料温榭不过风轻云淡地一个抬眸,他便顿觉一股莫大的灵息压下来,被猛砸在地上后竟动弹不得!
温榭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然后伸出食指,罗贸的妖丹便瞬间被吸出。
见此情形,他不由得崩溃:“我的妖丹!住手!住手啊!”
但温榭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向昭神台。
途中几度有些不知死活的神兵从后方袭上来,皆被他一挥掌便飞出去。
“七十、七十一……”
他口中默念着什么,天雷从他脚边擦过,带得他长衣未端微起。
“八十。到了!”
令人没想到的一幕出现:在最后一道天雷降下时,他竟主动冲进雷阵中,毫无保留地挨了这一道。
与此同时,失了妖丹的罗贸猛倒在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天雷结束,温榭立在昭神台正中央,与进去前不同的是,此时他手中握着一把世人从未见过的长剑。
枭司失子心切,出招招招又凶又狠,施子昂渐渐不敌,退到温榭身侧。
“你以为如今你就算赢了吗?”
枭司双目猩红,阴狠地盯着两人, “不可能!你两人至神族,休说如今你尚才七尾,纵是昔日的九尾妖帝在世,也难敌我神族数万神将。我要你给吾儿偿命!”
温榭连一个眼神也懒得施舍给他,只顾细细打量手中的长剑:“你的命,还不够祭我这新剑,闪开。”
正在这时,一神将从外跑进来,捂着肩膀报:“神君!魔尊带十万魔域士兵已攻上神族了!”
另一位神将紧随其后:“神君不好了!鬼君韩虽辞从下界带鬼卒将上界围了!”
温榭带着笑意走枭司面前走过去,还不忘提醒他:“记得为环辰上神报仇啊。不然,找不到理由杀你了。”
他没把剑提起来,只很不规矩地拖在地上,一步步靠近帝华:“这宝剑,乃我曾为生八尾而蓄的灵息,可惜前不久出了些状况,八尾未出,它便一直憋在身体里不上不下。幸而今日借此天雷和那叛徒的妖丹将它激出,化作此剑。不如神君就好事做尽,再借你神血一用,为我这宝剑开个光!”
帝华吓得从神椅上跌下来,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怎敢杀我!是、是你擅自插手我神族内政在先、你怎敢……”
到这时,不少神官也都反应过来了:无论如何,帝华还坐在这个位子上,他们都不能由着温榭乱来!
两羽箭被射出,温榭偏头,皱着眉躲过去。
枭司的亲信从后包抄而来,挥剑砍向他,将他往昭神台的方向逼退几步。
温榭叹气着摇了摇头:“不可救药。”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他倒没大开杀戒,只顺着昭神台的方向后退,不时送些灵息将几位神将惯在地上,却始终没用那长剑伤一兵一卒。
终于退至昭神台上,温榭站定,将长剑一甩,肃利的剑风掀翻了挡在他前面的所有障碍物:“闹够了么?接下来该安分些了!”
这一剑让不少在场人士切身感受到了温榭方才,恐怕真的是如他所说,在闹着玩。
帝华身前的案几被劈得碎开,石屑擦着他的脸过去,留下一道血痕。
他哆哆嗦嗦地从神座上跌下来,温榭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躲有用?你要躲到哪里去?今日你若不死,神族这场演了这么久的闹剧,又该如何收场?”
他惊恐地抬头,却分明瞧见温榭立在昭神台中央一分一毫也没有动。
“快!快来人救本君!妖帝他,他要杀我!”
此刻他早已顾不上什么体面,疯了一样扯过身边的神将挡在身前。
只可惜下一秒,这近乎哀求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帝华被钉在原地,怔怔地低头看那把没入胸膛的长剑。
这剑乃妖帝灵息所化,威力非凡,只这一击,帝华便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神力正在点点消逝。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温榭隔空伸出手掌,那长剑便似受到感知一般,猛地又往帝华心脏处深了几分。
霎时间,众人头顶乌云密布,雷声由远及近传到耳朵里,枭司忽然疯了一般癫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温榭你以为你赢了吗?自不量力的东西,你逃了八十一道雷刑又如何?杀了神君,自有比雷刑威力强上数倍的天雷来诛你!鬼魔两族来了又如何!今日你难逃一死!哈——呃!”
他声音还未结束,熟悉的碧光便忽然出现,利落地一剑封喉灭了他的神体。
“温榭!”
萧煜临踩着沉晁跃上昭神台,温榭已被天雷引着浮起,他跟着上去想带他下来。
温榭低头,若有所思地观察着身侧炸开的火花,旋即皱眉推了萧煜临一把:“快下去,天雷要来了。”
“我知道,”萧煜临一把抓住他的手, “我知道你杀了神君这雷躲不过去。我为用魔息为你开一道结界,你……”
“不行,”温榭平静道, “我不要你帮我,你现在下去。”
萧煜临一愣:“你现在闹什么?”
天雷已经从侧前方劈过来,诸神这会也都看清了局势:难道这六界之尊今一日便要陨了三个?这魔尊是怎么回事?为了救妖帝自己也不想活了吗?
快要来不及了。
温榭反手扣住萧煜临抓上来的手,捧在唇前,安慰似的,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腔调飞快道:“没闹,好着呢。”
而后极快地贴了一下,借着灵息一把将他推出去。
萧煜临料到他会如此,被甩开的瞬间便欲重新靠近他。
只是时间被温榭把握得太准,只这一刹,天雷便嘶吼着劈来,直指温榭和他手中的长剑。
萧煜临则被这股难以与之抗衡的自然之力挡开,靠近不得。
温榭单脚立于雷中,咆哮着的雷流似乎要把他的身体撕裂。
这种前所未有的痛感使得他没法维持人形,压抑的呜咽声也无意识地从喉间泄出。
虽然看不到,但他心里清楚耳朵恐怕已经露出来了。
至于尾巴,他意识混沌,已没法再集中注意去考虑这个问题。
天雷持续不停,这是萧煜临第二次眼睁睁看着温榭陷入这样的处境中了。
听着诸神口中“凶多吉少”的议论声,他只死死攥住沉晁,一瞬不眨地盯着天雷中心。
可惜天雷太过刺眼,众人看不真切,只隐约看出其中那个黑影身后正慢慢展开狐尾。
一条、二条……
这个过程于萧煜临来说太过漫长,但他一秒也不敢漏掉,生怕天雷结束温榭跌下时自己又慢一步。
“不,不对!”
人群中有人惊呼出声,萧煜临也愣在原地,不确定地喃喃道:“八尾……”
台下原本被施子昂等人武力压制才得以安静下来的厮杀场面又一次躁动起来。
众人无不哗然地面面相觑:“是我眼花了?怎看见妖帝现了八尾?”
“我也是…”
“这是怎么回事?妖帝遭了天谴,非但没死成反还生出了八尾?”
等到天雷结束,萧煜临便闪上昭神台。
不过他并没有见到想象中温榭气若游丝失去重力摔下来的样子。
恰恰相反,温榭神色如常,甚至多了几分凌厉,额间的妖纹不断闪动,看起来比受天雷前更加盛气凌人。
他扶着那把弑了神君后在天雷中淬炼而成的长剑缓缓降下,一足轻点在被剑砍去一半的柱尖,身后八尾大张,像是为主人形成了一个只有帝王才坐得的王座。
众人一时都被这景情所震憾,像是就那么忘了此先发生的种种。
温榭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语气傲然:“熟是熟非,熟对熟错,奸佞之辈说的可不算。今日吾禀父志,为神族除去赘瘤,助明君上位,以定六界之乱,守天下之太平,履我一界至尊之职。”
话音刚落,施子昂将斧猛掷在地上,跪地振声道:“帝君大义!”
其余人反应过来,也纷纷跪倒一片,齐声高呼:“带君大义!”
事毕,施子昂被留下来收场,魔域一众将士仍守在神族,方便行使“拥桓帝即位,俯首者留也,不归者就地杀之”的命令。
温榭知道萧煜临恐怕还心有余悸,匆匆吩咐完便去找到他。
“我听说韩虽辞也带人来了?”
不知怎么开口,他决定旁敲侧击观察萧煜临的情绪。
“嗯,说怕再起事端,一起来保险些。”萧煜临在原地站定等他跟上来, “身体还适应吗?”
没料到竟是他主动开口,温榭一时有些惭愧:“嗯……还好,起初是有些难受,现在倒是缓过来了。”
他勾住萧煜临的手,试探地说:“我当时怕你被伤到,还好吗?”
萧煜临望着他停了好久,才忽地笑了下:“被你吓到了。”
“我都是有数的,”温榭努力让自己可信一点, “早就想好了会发生什么,只是忘了你肯定不会让我犯险,下次提前和你商量下。”
萧转身,拉住他的手往外走:“好。你没事就好。”
昭神台下,上神们还没走完,场面有些乱。
“干嘛呢还不动,等着猛虎将军来请你?”
百花神揉揉太阳穴,推了把在原地呆住许久的甘霖仙子。
甘霖仙子被叫回神,抬头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你说啊。”
“我不确定,”甘霖仙子咬住唇,站起来附在百花神耳边,小声说:“天雷降下之前,我好像看到妖帝亲了魔尊的手。”
——
至下界,两人先回了妖族,温涯得知消息很快,说要回来给温榭祝贺。
萧煜临本想先回魔域,后来又担心温榭身体最近灵流波动太大会吃不消,便作罢跟着他一并回了妖界。
如今再进无眠洞,又是一番别样的心绪,温榭拉住他眨眨眼:“好熟悉,想起了些往事。”
“什么往事?”
虽然他没明说,但温榭还是察觉到他情绪不高,不用想也知是神族之事心还有气,因此温榭有意哄他:“想起了你还是魔三殿下,对我横眉冷对,宁死不从的往事了。”
萧煜临挑眉看他:“是么?这么说来我也想起了些往事。想起帝君初见便用幻境诱我吐露心声,三番五次对我说些失礼之言。不仅是往事,今日帝君以身犯险,弃我惊忧之心于不顾之事我也……”
“好好好,”温榭泄了气,无奈地拽拽他,求饶一样:“我就知道。我的错,我特别特别诚恳地跟魔尊大人讨个饶,保证以后再不犯了,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