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姜稚鱼身形不稳,一只修长冷白的手,从旁扶住她的肩膀,稳住了她的身形。
“我没事的。”姜稚鱼摇头,微微仰着脸看他。
结果亓官绥刚松开手,她整个人便完全不受控制,身体直接向前一仰就要摔倒在地上。
握住姜稚鱼纤细的手腕,亓官绥轻轻一扯,将她的身躯带入怀中。
看着怀中那张面色苍白的脸,亓官绥眉心微皱,扶着她腰的手稍稍用力,轻而易举地将她打横抱入怀中。
“先回屋里再说。”苏予辞细细审视了一眼,片刻后将门推开。
两人刚一进屋便发觉不对劲。
屋子里阴湿寒冷,散发着一股异香,气味浓烈到让人觉得不适。
苏予辞绕着房间慢悠悠地走了一圈,最后停在桌子旁,表情寡淡地用指尖点了点桌面:“是魂香蛊。”
这蛊身怀异香极为诡谲,寄宿在普通人或灵力极微弱的修士身上,不出一日,便会失去心智,任人操纵,且寄宿期间,宿主不会察觉到任何异样。
然而在有灵力的修士眼中,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只普通虫子,产生不了任何危害,因而即便身边有人中招,也根本察觉不出是它的缘故。
不仅如此,它好阴凉,白天会藏在有阴影的地方躲避阳光,只有晚上才会出现,一旦脱离身体便无影无踪,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难怪他们没有发现。
苏予辞轻微地笑了一下,眼尾仿佛擦开了胭脂般滟滟的靡丽绯赤,眸中却不含丝毫笑意。
他有点儿不爽,很想知道到底是谁,竟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用这样低劣的手段,妄图瞒过他。
进屋后,亓官绥抱着姜稚鱼站在桌子的另一侧,声音寒凉道:“此事应和落霞楼有关。”
魂香蛊长于都夷花花蕊,数量极少,只有落霞楼中的蛊术师才会拥有这种东西,以往只是用于操纵犯下罪孽的普通人以自身血肉替他们养蛊。
昨日傍晚亓官绥来送膳食时,一切都还安好,直到上午去灵脉前才发觉她神色疲倦,他没怎么上心,只以为是单纯地没休息好。
如今看来,恐怕是蛊虫的缘故,时间应当是在他走后不多久。
然而整个上午,他都没发现有任何异常,所以蛊虫绝对不在她身上,且这浓厚的异香味,不出意料的话,蛊虫应该还在这屋里的某一处。
亓官绥看向苏予辞,压低嗓音平静道:“屋子里。”
苏予辞点点头,转眸打量屋内的陈设,指尖生出一朵花,花瓣零落被风吹散,落在床铺上,连带着将那薄雾般的帘帐也一同挑开。
他微微侧头将目光移向床榻,慢慢走了过去,站在床边一动不动,浓郁的异香从床榻向四周弥漫开来。
魂香蛊闻到与都夷花极为相似的花香,不受控制地从枕头缝里爬了出来。
探头探脑的,刚漏出一截身躯就被人擒住,拈在修长苍白的指间。
苏予辞黑润如墨的瞳仁里闪着零零星星的一点笑意,望着还在指尖里挣扎扭动的红色蛊虫,不紧不慢地挑了挑眉:“原来是藏在了这。”
他将魂香蛊收起,眼也不抬地轻声询问了句:“亓官道友在这看着她,我去寻幕后之人?”
亓官绥眼睫低垂,眼睑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半透明的影子:“可以。”
苏予辞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屋外,连绵清风拂面而来。
几只鸟雀在廊下阴凉处跳来跳去争着啄食,苏予辞走出来的时候,受到了惊吓立即扇动翅膀四散飞开。
他没多看一眼,只是抬眼越过亭台水榭看向覆满爬山虎的墙院。
窗外蝉鸣聒噪,亓官绥将人放在床上,刚要起身,一只手猛地拽住他的衣服。
“前辈,前辈,阿鱼怕,好怕……”
姜稚鱼脑袋已经不太清醒,口中喃喃着,顺着衣服,去抓亓官绥的手。
可他的手很大,姜稚鱼握不过来,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攥住他的两根手指。
触感温软黏腻,亓官绥垂眸,使了点力直接将她的手挣开。
姜稚鱼扁了扁嘴有些委屈,直接翻身跪在了床上,半支起身子面朝着他。
两只手复又勾着亓官绥的脖子,头埋在他的颈窝处,轻轻蹭着:“能不能,能不能不要丢下阿鱼……”
少女口中呼出的温热吐息,轻飘飘地拂在亓官绥的耳郭上。
那气息温度仿佛很高,将他如玉的耳垂融成了淡淡的胭脂色,恍若冰川雪峰的那捧尖顶化成了一掬融融春水。
这个姿势太过亲近,亓官绥身体一僵,略有些抵触。
除了上次替她解困以及刚刚抱她的那一次,他从不与人近身,也从未和人如此亲近过。
不同于前两次的普通横抱,准确来说,这应该是亓官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与一个人这般亲密接触,而且还是个女子。
和蛊香不同,少女身上带着桂花酒酿般的清新甜润,丝丝缕缕的,如同蛛网,一点一点缚住他,让他有些不适。
不过亓官绥也知道,她只是在魂香蛊的影响下暂时失去了心智,错把他当成了亲近之人。
于是,眉头拢起又舒展开来,想要抬手推开却又被缠得更紧。
怕伤到她,亓官绥藏在袖中白到透明的指节微微曲起,按压在床沿边上镌刻的凹槽上。
冷白的肤色与红棕的漆木交相映衬,愈发显得玉骨清寒。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被迫弯下腰。
一只手撑在床栏上,绣着雅致筠竹的宽大衣袖一丝不苟地垂在低处,另一只手则虚虚揽住姜稚鱼的背以防她摔倒。
经过这么一折腾,姜稚鱼的衣裙略有些松散,只漏出柔若无骨的一抹白,羊脂膏一般带着微漾的软,似乎能搅得人心神不安。
亓官绥别开眼,伸出两指替她整理好了衣襟,平静地收回手。
期间虽没有看她,但也不曾触碰到她一丝一毫。
姜稚鱼松了劲,身体下滑,维持着头偏向一侧的姿势,窝在他怀里,一个劲地蹭着他的衣襟。
玄淡清雅的兰花香萦绕在鼻尖,像是置身在盛开着的满是清高幽远兰花的空谷里,与她以往抱住缪灵前辈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姜稚鱼感到无比安心,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舒服,伏在他胸前闷闷地哭。
可无论她怎么哭,都得不到一星半点的安慰与怜惜,只感受到一股冰冷冷的疏离,或者说,更像是一种混不在意的漠然。
好像往日里和她亲近的前辈忽然之间变得冷漠了起来,这种不近人情的遥远与冷漠令她无比心慌,好像她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
姜稚鱼抬起头怔怔望着他,圆圆的杏眼里氤氲着雾气,长长的睫羽上沾满了细碎的钻,带着格外惹人怜惜的破碎感。
亓官绥看着她泛红的眼尾,并没有生出什么怜惜之情,面容如往常一般无甚起伏,只垂眸冷淡道:“松开。”
然而姜稚鱼迷迷糊糊的,并没有被这样冷漠的语气所吓到。
她抬起手,用力拽着亓官绥胸前的衣襟,借着力道缓缓直起上半身,用鼻尖磨了磨他的下巴,轻轻地啜泣起来:“我难受,不舒服……”
丰润的红唇被紧紧抿成一条线,整个人像是浸泡在水中被迫绽开的栀子花,湿漉漉地惹人怜惜。
这是她幼时犯了错向缪灵前辈撒娇时,一贯使得亲近姿态。
察觉到她的动作,亓官绥指尖一顿,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扣住床沿,指尖被压到青白。
白如寒玉的手背上凸起根根分明的血管,青白交错,如覆着霜雪的冰枝瘦梅,疏影横斜,又好似隐忍不发,忍得用力。
为了避免太过亲近,亓官绥仙鹤似的矜白脖颈微微扬起。
原本平淡到漠然的眉眼终于染上了些许不耐,如同雪山上的阴翳带着一丝不自知的冷漠:“不要闹了。”
可惜此刻,他得不到任何回应。
若是旁人,亓官绥或许早已离开,根本不会多管闲事。
一次两次,他已然失了分寸,即便是看在兰铃的份上。
亓官绥定定望着姜稚鱼,脸上的神色有点怪异,再一次觉得,他似乎把他为数不多的耐心全都留给了她。
他就这般冷漠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布满泪痕的脸,听着她在自己耳边小声哭诉:“我没有犯错,也,也没有偷偷跑出去,为什么不能哄哄我……”
耳边的啜泣声越来越响,亓官绥眉头收紧,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最终还是无奈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试着用灵力帮她缓慢调息。
像是清冷的冰山云雾轻柔地将她拥住,姜稚鱼感到好受一些后便不再闹他,将头重新埋入他怀里。
在亓官绥的安抚下,她的身体越来越放松,呼吸也越来越舒缓,最后伴着令人心安的清香味沉沉睡了过去。
外面是暖暖的阳光,光线透过雕花的窗户打在屋内,在地上形成一圈又一圈的金色光环。
亓官绥不再看她,青衣逶地,端庄坐着,冰雪般的眉眼被朦胧的光晕笼住,带着极其淡漠的清疏之感。
细碎的花瓣从窗外飘入,落在他的手背上,幽白如月色,亓官绥垂下眸,琼片冻结化为冰晶,顷刻间,碎为齑粉。
四周寂静无声,他就这样安静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尊毫无生气的冰冷玉雕。
那双浸在霜雪里的墨玉,敛在纤长睫羽下,清凌凌地,仿佛什么也不关心,什么也不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