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还不算太晚,商铺都在开着门做生意,河水蜿蜒成带,岸上街市繁华,更有不少人在大街上游玩。
在得知亓官绥他们要去坊市买些符箓时,姜稚鱼便也跟着一块出来了。
她跟着亓官绥进了家酒馆,一路上了二楼,在一间靠窗的包间里看见了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苏予辞懒懒抬了一下眼皮,目光笔直地看过来。
姜稚鱼一手提着裙裾,另一只手拿着糖人出现在楼梯口,笑得眼睛微弯,月牙似的。
只是见到他后便条件反射般收了笑,规规矩矩地站在亓官绥旁边,委实可怜。
苏予辞挑了挑眉,放下杯子不紧不慢地朝他们走来。
看到她也没多问什么,朝着亓官绥道:“时候不早了,北城的坊市应当开始了。”
路上,亓官绥和苏予辞说了同行去往孟津一事,姜稚鱼默默跟在旁边,屏着大气没敢吭声。
在姜稚鱼忐忑不安的眼神中,苏予辞唇角微微翘起一点弧度:“既然大家终点一致,我想,多一人和少一人并无多大区别。”
他唇边的笑意加深,看了姜稚鱼一眼,和颜悦色:“况且,这样一来,大家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不到半个时辰,姜稚鱼等人便来到一处荒草丛生的空地。
晚云渐收,淡得如同水墨画中轻抹上的一笔。
放眼望去,周边并没有什么商铺,空荡荡的,只最中央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面有道裂口,瞧着很是奇怪。
棕黑色的乌木灯笼杆静静竖立在石碑旁,上面悬挂着一顶四角平头琉璃灯,姜稚鱼盯着看了一会儿,视线慢慢转移到旁边人身上。
亓官绥从怀里拿出一块令牌,令牌化为灵气流入裂口中。
灯火骤显,横杆上凭空出现一盏垂挂着的朱红灯笼,伴随着的还有一道透明屏障。
他取下那盏朱红灯笼,那道屏障随即缓慢向两边打开。
与刚刚外面的荒凉迥然不同,里面是一处繁华的坊市,八街九陌,几乎占了整个北城,硬生生与玉河城划分开来。
姜稚鱼眨了眨眼睛,跟着他们往里走。
在踏入屏障的那一瞬间,一层云雾般的轻薄面具随即附在她的脸上。
姜稚鱼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眼眸转了转,对上侧面浮现出的水鉴。
镜子里除了变得陌生的她,还有另外两张同样变得陌生的面孔。
这难道是某种遮掩面容的术法,就像宿姜的易容丹?
注意到她的举动,苏予辞漂亮的桃花眼带着笑意看向镜中的少女:“变换面容,是以防集市散后,遭遇打劫。 ”
姜稚鱼仰头看他,了然道:“原来是这样啊。”
街道纵横,行人如织,初秋的晚风窸窣吹动着木桩细杆上的竹编灯笼。
街道两边,贩卖灵器灵物的修士大都席地而坐,缴纳些许灵石各自守着摊位。
出售的东西更是各式各样,种类繁多,虽不及店铺里的工致精美,却胜在更加稀奇便宜。
他们没有徘徊径直往里去,一路过来,灯火渐明,一座巍峨高耸的阁楼出现在他们眼前,层叠的楼台隐在浮云中,若有若无。
那是一座气势磅礴的阁楼,占地之广以肉眼几乎看不到边际,更是远高于周围的房屋。
阁楼最上面悬挂着一块牌匾,上面用金漆龙飞凤舞地篆刻了三个大字:“珍宝阁。”
神霄绛阙,富丽堂皇,倒真是楼如其名。
远远望去,里面的房间鳞次栉比,棋盘一般不下数百间,门口广场处的人络绎不绝,灯火昼夜不熄,繁华热闹充斥其间。
姜稚鱼有些吃惊,原以为玉河城就已经足够繁华,足够大了,没曾想,还不如这座北城的十分之一,更遑论矗立在最中央的珍宝阁了。
想来,她的眼界还是太小。
只是姜稚鱼不知,这天水界所有陆洲面积其实都已早早划分清楚。
其中,一洲存四府,一府含八郡,一郡十二城,城池之下则是数也数不清的乡镇村落,而所谓北城也只是个代称,若论面积可抵一郡,哪里是那些城池可以比的?
亓官绥提着灯笼,清冷的声线不疾不徐:“这些坊市乃是瀛洲东璃容家的产业之一,基本都是由容家下面的旁系家族管辖打理。”
行走间,月亮的华光映照在他淡青的衣袂上,如同覆了一层冰冷的雪色,不染纤尘。
“容家?”姜稚鱼视线从那抹淡青色移开,仰头犹疑道,“很厉害吗?”
能在各地开设这样的坊市,想必这个家族应当很有实力,至少很有钱。
苏予辞目光悠悠地看过来,唇边带着笑意:“当然厉害,不仅厉害还非常有钱,天水界十七洲九岛几乎都有他的身影,大多还都坐落在繁华的地段。”
亓官绥颔首,解释道:“天水界共十二世家,其中容家和谢家并居于十二世家之首,贺家则稍次。”
“只说容家,不论实力,单其富庶,整个天水界便无人能出其右。”
姜稚鱼眨了眨眼:“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亓官绥侧首看向她,语速微缓,继续道:“坊市规模大小不一,主要是方便各地往来的修士进行买卖交易,刚才外面席地而坐的,绝大部分就是些散修。”
姜稚鱼在一旁听得很仔细,话音刚落不久,几人便已来到阁楼前。
两名守门的童子看见来人,先是打量了一眼他们的服饰,而后看到他们腰间的印章,便立马迎上前行了礼,问道:“几位道友,请问是要购买丹药符箓还是仙草灵禽,亦或是上品法器?”
亓官绥等人回了一礼:“是想买些符箓。”
“道友请随我来。”小童引着姜稚鱼等人来到一间阁楼,恭敬地请他们进去。
里面共有五个法阵,上空各悬有“丹”、“符”、“器”等标识,他们往第二个法阵走去,只片刻就到了一间屋子。
里面十分宽大敞亮,按照不同的功能整齐摆放着数列柜台,上面是出自不同符师之手画的符箓。
最前边的柜台挂着三个醒目的大字:“天策宗。”
“天策宗精通各种符箓阵法,”苏予辞走上前拿起一张符纸,“出自他们手中的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样啊。”姜稚鱼点了点头,跟在他们身后到处转。
发现原来不止有天策宗,也还有其他的门派,不过架格上的符纸堆得厚厚的,想来不怎么受欢迎。
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就将所需的各种符箓购买齐全,亓官绥将一叠符纸递到姜稚鱼手上,让她收好。
她低头看去,符纸一角赫然写着“师屿”二字。
从坊市出来后天色已晚,姜稚鱼逛了许久长了不少见识,额上虽然出了不少汗但却不见一丝疲累神色。
她不像来时那样安静,脚步变得轻快了许多,一路上兴致昂扬地反倒同他们说了不少话。
几人随意交谈着,亓官绥腰间的玉牌突然亮了亮,不知想到了什么,朝着姜稚鱼道:“我还有些事情,阿鱼姑娘便先和苏道友一道回去吧。”
声调算不上冷,只是并不是同她商量的语气。
姜稚鱼一脸不解但也没有多问,只乖乖回道:“好。”
亓官绥敛眸,淡声道:“回去记得早些歇息。”
“嗯,我知道了。”姜稚鱼乖巧地点了点头。
随着亓官绥身影的消失,空旷的小巷里,只余他们两人。
苏予辞也不再说话,姜稚鱼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默默无声地走了一段路。
月光如轻纱般罩在少女俏丽纯美的面容上,生着晕晕之光,不似真人,倒像是九天来的神女。
缚妖帛啧啧叹道:‘长成这样,又是缘定之人,难保亓官绥不会动心啊。’
苏予辞眉眼淡淡的,并未搭理缚妖帛。
他从来不觉得亓官绥会因为容貌而动心,准确点来说,他们是同一类人。
毕竟他们这一族,情感向来淡薄,身体欲念也低到几乎没有。
在世人眼中,“牠”们也只是一群冷血无情的怪物。
那些所谓摄人心魄的绝色佳人在他们眼中不过红粉骷髅,白骨皮肉,甚至还没有枝头的枯花落叶有吸引力。
只有心性不坚,才会耽于颜色。
可正因如此,事情才要难办得多。
也或许她真的有些本事,能让亓官绥动了心思,否则,单凭黄参一事,他就不会留她长久。
“苏道友,苏道友?”
苏予辞回过神:“怎么了?”
“我刚才唤了你好几句,你都没有理我,我是想说,我已经到了。”
姜稚鱼缓缓走到他面前,指着园子的垂花门又小声问了一句:“你是在想什么事情吗?”
是啊,是在想事,只不过是在想——
什么时候弄死你。
苏予辞低头,微敛的桃花眼盯着她乌黑的发顶,门檐下挂着两盏灯笼发出幽暗的光。
“无事,姜姑娘进去吧。”
他太高了,大半张脸隐在黑暗里模糊了眉眼,姜稚鱼看不太真切,只能听见他温和带笑的嗓音。
门顶处的绢纱挂灯从他身后打过来,投下一片暗影,几乎完完全全笼住了姜稚鱼。
明明是宜人的秋季,她的手脚却如同置于寒冬腊月,猛地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