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聿坐圆背扶手椅里,支着臂托腮看地上昏死的人,好像就剩半口..活气了。
她心头密密麻麻冷汗,比站一天枷刑还难言表......
一男人怎么可以漂亮成这样子?这她怎么在刘栩那个老畜牲手上救人。
还不如现在死这儿算了,免得被个阉人拿那些恶心器.具玩死。
昏黄灯烛下,她仔细凝看。
陆斜周身苍灰死气荫覆,乌纱帽散掉一旁,几丝散发胡乱绕颊缠颈,极有风情。
发色重反衬得他皮肤雪瓷,细腻又光滑。
灼灼五官跟面部线条浑然天成的最好比例,流畅的牵至细颈衣领下。
即便颓死之姿,顺而吐出的气韵也云清特秀、玉质金相。
他拧紧眉心蹙起一道寒气、挣扎,人在半死半活间徘徊。
祁聿从肺里狠狠扯口气,喃喃:“这张脸真难救。”
关键他还有这张好身段,更要命。
她当即觉得天塌了,昨日的累、今天的刑还是白受了。
陆斜但凡生成姑娘,府上门槛不被提亲的踏烂都对不住他半寸身容,没万贯家产恐是连他衣角都碰不到。
若下了窑子,京城就开他这一家就够,旁的不会有生意了。
在留不留陆斜这件事上,祁聿现在更为难,比带锦衣卫绞人首级灭人满门还难。
祁聿拖把椅子到他身前,脚尖顶顶陆斜肩胛:“喂,醒醒。”
陆斜眼睑上下颤动,半响昏沉不转醒。
正要再踹一脚,一道凌厉风削过他耳边,陆斜清寒眸子徐徐掀开,虎视鹰瞵携满杀气瞪来,几分肃戾厚重。
这双眼睛将他脂气温面都变得凌厉又硬朗,祁聿倏然心头一惊,尖锐寒气笼了脊髓。
才受的刑一下在身上各处疼起来,细密的汗直接覆了半身。
冷汗过去,她狠狠下脚朝人肩头踢去:“瞪我?老子救条狗都不敢这么看我。”
陆斜听到救他,努筋拔力后眼神缓缓灭了凶光,周身逆骨软瘫。
他拖着刺疼肩头艰难转到这位随堂脚下,温声顺气哽着嗓子求活:“谢祁随堂救命,改日、改日奴婢替您死一次......”
声音虚得跟要气绝样,歇两口后他再抖着音说,“现下能给奴婢一口饭么,我三日没吃了。”
“......”
祁聿狠狠掐住两侧颞颥,指节往死里顶,疼痛让她清醒半分。
她惊着倒吸口凉气。
陆斜完全满足了刘栩喜好,真是自己将死因全集齐了。
身段漂亮,五官绝色,现下虚虚弱弱的脆声也好听......这要是叫起.床.来,指不定多销.魂。
“你还是别吃了,去死吧。”
她丢下这句话,起身出门了。
陆斜这样,今天救下了,改明儿还是会死在刘栩榻上,这种泼天戏侮还是别受了。
“我不想死。”
陆斜拼尽余力喊出这句话,人乏力地瘫废在地上动弹不得。看着那道轻寡扶风背影远去,有种性命要随他去的绝望罩身。
他忘了被这耻辱姿势束了一天一夜,再次竭力挣扎喝喊:“我不想死!”
声音悲怆颤得像命要断在这刻。
他真的不想死。
陆家就剩他了。
推门出去一阵清风阴冷刮面,祁聿好好喘口气,两步斜靠在廊柱上,暗暗咬牙。
就听着身后屋子里那两声又轻又脆的‘我不想死’。
她脚尖碾柱子角,心底透凉。
鞋面、衣摆全是白日里被百姓吐的唾液,她转头不看这身侮辱。
我这才是给你‘活’路,给你体面,给陆詹事留了道死后身名。
虽然他现在蒙冤而亡,但祁聿觉得东宫有朝一日会给陆家翻案正名,毕竟他真算不上直面触刑。
为了活,陆斜连自己父亲‘权术以视事,政治以经国’的生前身训也不顾了?
便是人性因物则迁,也生不出这种风骨的儿子吧。
她还记得自己带锦衣卫,去詹府行就地枭首旨意那日,陆詹事还在庭训子孙、愧哭双亲。
能辅导东宫太子,掌东府上下事务,能说出‘非威德无以致远,非慈厚无以民怀’,这样的人不该让后人染上浊名。
让东府陆詹事因陆斜活着,死后受万千礼教言刀凌迟,将他生前清名一一刮下皮见骨见魂,人人皆可唾口沫子,他死得甘么。
进宫这么些年,陆斜是唯一一个她觉得死得屈枉的人。
人可以因贪婪、愚蠢、不识起倒、人谋不臧、大局洪流下而死,唯死成陆斜这样她觉得不该。
陆斜是怎么从太子荫蔽下被行了腐刑,怎么到十二监被人选来‘进贡’,跟现在觉得陆斜去死更好,她都不堵心。
唯独陆斜这死因是真让她怄了一口气,噎得脏腑俱疼。
祁聿心里骂了刘栩两句,就愤愤歇了口。
身上疼得靠不住,她席地坐台阶上,生坐了半个时辰,吹了半个时辰夜里寒风。
该死的浓夜遮了眸、蒙了人心,祁聿脑子不清醒地起身给陆斜弄饭。
她的掌家应该给她有留备,去敲门取了吃食回到自己房间。
陆斜阖目瘫软在地上,最后半口气息若有若无,好像在等死,可他一脸怨相憋屈又不甘。
听见动静睁眼,瞧见祁聿后冷戾淡淡暗下去。
他明白自己被谁看中,被谁所救,自己最终会是什么下场。
死路一条里他还是想求生,哪怕是在这群披了人皮的阉货手上,再不堪、再无耻也要活。
祁聿将一碗清水、四个馒头、三碟小菜放他面前。
从圆背扶手椅的一侧扶手上抽出嵌进椅子的一把匕首,将他束在背后的手腕麻绳挑了。
“吃吧。”
她稳坐进椅子上,指尖玩着从扶手抽出来的匕首。
陆斜双臂松开,从昨日缚到现在的血液当即走起来,两臂登时又麻又疼,生挑经骨那种钻心的疼。
冷汗侵体,他伏在地上大口喘了半响,才提着沉重双臂捧起水往下咽。干涸嗓子被清水刮疼,反呕了股腥气,他咬牙将腥气就着凉水狠狠往下吞。
捧起一碗水已经让他失力,他手肘撑地再喘半天,拿着馒头开始狼吞虎咽。
祁聿别开眼,都这么狼狈了,陆斜还能引起想让人蹂.躏的邪心。
余光不受控又瞥他一眼,细白/精巧的小巴吞得喉结直颤,很有力的样子。
她忙挪开目,不自然绷紧唇线。
陆斜是该死在自己这身皮相上,且死得不冤。
她吞吞嗓:“你知道昨日我在掌印面前跟你盟的什么帖么?”
这种帖有义姓兄弟、连宗带亲、座师门生、还有父子......怕陆斜知道了自己都会抢地而死。
陆斜抱着馒头摇头,浑噩颤声:“不重要,只要能活。”
真是不折不挠的坚定啊。
她轻声:“年前是我带锦衣卫杀了你全家,你在街道上应该看到我了,我没抓你不是我容情,是我瞧着东宫的人在你身侧。”
“拿你也拿得下,你本就该死,就是会得罪我未来的主子。”
“昨日你我盟的是‘父子’帖,这样你还想活在我这里?”
“或者我扔你出去,不过你大概知道自己出了这道门,会去哪儿。”
陆斜周身一震,脊梁塌在地面,神魂离体那种动弹不得。
地面传来浓浊乱息,屋内也只有这道气息回荡,好一阵后清朗声音字字端正的传来:“奴......奴婢求祁随,”他干咬着舌.根.改口,“求干爹护我。”
他指尖握紧馒头,白面渣渣直往地面掉。
......
祁聿双目一暗,握紧扶手,指尖匕首划了手,刺疼让她又睁开目光。
“他是司礼监掌印、又并提督大太监,两职在一身,廷内一人之下、手眼通天。我就一个小小随堂,也在他手下苟活,日后护不住的话,生死你自负,我不会因保你而开罪他。”
“还有,年前我只是个行旨的,杀你全家这罪名你要想套我头上,我会先一刀斩草除根了结了你。”
陆斜伏地磕头。
“是。”
她起身站陆斜身前,垂目看他这张腰身脊梁,往日种种倾覆而来,祁聿心口闷疼一阵。
“我是谁。”
陆斜看着眼下闪动的影子,自上而下罩住他。
嗓子踉跄不能出声,他以头抢地,好半响急息才颤颤巍巍吐:“干爹。”
祁聿后背一麻。
这是真冤孽。
再提步出门,她去敲李卜山李随堂的房门。
这人自年少便在刘栩身旁做掌家,后被提了随堂。至今刘栩贴身掌家很多问题还要求问他才伺候的好,这些年‘进贡’的名单也都是他择列的,常替刘栩行在宫外。
里头掌家启声:“谁。”
“我,祁聿。”
屋内一阵鞋底趿拉的轻响凑近,门‘吱呀’打开。
李卜山披了素衫立在门后,三十八岁的精气神比她十九的还好。
祁聿望着人吞嗓,艰难磨着后槽牙,最后启唇问:“你给老祖宗从宫外带的药还有么,给我一瓶。”
李卜山皱眉。
“你......要作什么。”
祁聿脸下漫层粉红:“咳,我房里那位长得实在好看,瞧得我淫.火满身,来找你求老祖宗常用那种助兴的药。”
李卜山上下打量祁聿,从他五官想细辩真假。只见祁聿眉眼沉凝,求这种密药求得相当坦荡,合他一贯意料之外的行事作风。
“你几时爱这出了?确定?”
宫里少有人知道祁聿为何男女不沾,他是知晓的。
玩弄手下小宦这种他不耻、还痛恶。若他晓得宫里那个掌事随意逼迫手下小宦,不爽快了会直接揍人,毫不尊廷内规矩。
李卜山不知道祁聿这回是遇着什么折心的人,竟然跨得过这种心魔。
祁聿彻底扔了羞,狠狠点头。
“确定。我现在只想跟他云.雨一番,烦请快些拿药。”
......
李卜山这回不审视他了,单单鼻息重声:“这话你说着不烫舌头么。”
污言秽语他都听不下去。
祁聿张口就吐:“我急死了还烫什么舌头。”
李卜山:......
“你等下。”
李卜山转身,祁聿松肩撑着门框,心口慌得紧。
她‘玩/弄’过、‘疼/爱’过的人,刘栩那个老畜牲总有几分洁癖,瞧不上了吧。
反正这么些年是没见过刘栩瞎玩,都一对一,整得还有虔诚的仪式感,虽然被玩的死了不少。
这一刻,祁聿绷紧脊梁。
陆斜,救你我真是费尽心思。
你那么想活,连家训、族上脸面荣辱、打小训学的君子仕骨全不要,还望你日后能知恩图报的好好活着,云心月性的活着。
那人没活成的样子,陆斜你尝试着活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