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过山车彻底消失在视线内，赵文舟眨眨眼，那人的笑才终于消失，他皱起眉，迅速走到握着过山车启动扶杆的红衣工作人员一侧。

对方动作停下，收回修长的手指，抬眸正色地问，“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过山车的轨道似乎比摩天轮顶点高。”赵文舟语速很快，盯着对方的眼睛道。

初印象他觉得这张脸很是好看，但却也像是被刻意模糊一般，每当他试图去记住一点细节，上一秒记住的内容，下一刻就会开始淡忘，他眨眼几次，依旧是注意力失焦，最后便不去管。

工作人员点点头，迅速在纸条上记下什么，之后很郑重地朝他一点头，“好的我知道了，请您立刻和您的同伴离开这里，我们会进行一次清扫，大约二十分钟。”

他说完后比了个请的手势，赵文舟也应声，和虞日云离开站台。

走到入口处时他忽地福至心灵，回眸，目光落在那工作人员身上。

在短暂的瞬间里，工作人员一只腿弯起，另一只则挺得笔直，手指很轻巧地捏着那纸条，似乎注意到这边的视线，轻侧过脸朝这里看了眼，一只手臂也很自然地摆向身前。

赵文舟不知为何自己的脑内浮现一个字。

鹤。

只是刚才那个画面，他视线微微变化后便消失不见。

但“鹤”这个字却仍然留存。

他思索片刻，一时间无法找到这点想法的源头，于是摇摇头。

“嘿！”

旁边的人忽然在他耳边喊了声，赵文舟一惊，立马耸起肩。

他不自觉地挑眉，转头就见虞日云两只胳膊反撑在栏杆上，正歪头朝他笑。

“...干嘛?”

赵文舟吸了口气，也站到她身侧。

此时过山车的入口已经被用两个路障挡住。

路障通体红色，三角状。

而原本在入口处排队的那些白衣NPC，在看到路障之后也都先后散开，片刻后在入口的空地上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想看看他们是怎么清理的。”赵文舟说。

他往旁边走去几步，站台的入口附近隐藏在枝繁叶茂中的便是飞跃而出的过山车轨道开端。

从此处看去，最初一段过山车轨道尽管仍旧是坡度极高，但相比远处的摩天轮则依旧要矮上很多。

亮粉色的轨道分割出一片一片的天空。

而刚才的异常在此刻消失不见...

一切如常，异常也无从得证。

他有一瞬怀疑过自己是否判断失误，但显然无论怎么样谨慎些总是好的。

视线沿着轨道向前，在上坡之后，过山车的路线就要崎岖很多，几乎垂直地落向地面后，又连接起连续的几个大圆弧，后有斜着几乎九十度平行于地面的一长段上坡，还有更远处的...视线不能及。

上一趟过山车也早已经不知去向。

赵文舟看得有些胆战心惊，这时虞日云很轻地“pzipzi”两声，他看过去，后者正凑近入口，两手撑在膝盖上朝站台里张望。

赵文舟走近时才忽地发现站台里忽然比刚才暗下好几个度。

明明屋外阳光正盛，在棚子的遮挡下站台也不该是这样晦暗。

刚才所见的工作人员，拉杆，过山车的初始轨道，等等，全部隐在黑暗中。

赵文舟试图眯起眼看，却发现那里的一切忽闪之后又瞬间继续变暗，一切细节都荡然无存，只有浑浊的黑暗。

他再凑近盯住原本工作人员的方向时，一刹那那里多了点东西。

一个，红色的，气球？

是气球。

鲜艳，诡异，又真实。

气球浑圆，表面反出的光泽恍惚间像一张人脸，但赵文舟只是眨眼片刻角度偏差后，那张脸便融化在气球的表皮里。

而这，在周围几乎看不见细节的场景里格外突兀。

他正疑惑时，在原本第一个气球的正左侧，忽然又多了一个气球。

完全凭空出现。

再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红的，粉的，黄的，各种颜色的气球，很快填满整个视野。

“啊！”

虞日云很惊喜地大喊一声，转眼看向赵文舟，对上对方不怎么好的脸色时顿了顿，“是气球啊。”

“嗯，”赵文舟没什么搭理她的欲望，只是这转头的一会儿工夫，原本的站台里已经站满各色气球，却并不向棚顶飞，而是悬浮在空中。

并且还在有更多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赵文舟本能地察觉到不对，边后退边连忙挥手让虞日云也往后。

但对方却似乎看入了迷，始终面朝着气球的方向，甩开他的手后甚至往前迈出一步。

赵文舟一咬牙，又回身拉住她的胳膊。

只这一瞬，气球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始爆破，声响尖锐，只是一瞬尖叫声便直达顶点，又仿佛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接一个爆鸣，经久不息，一声一声炸开在赵文舟的耳膜里，他疼得只能收手捂住耳朵。

而眼前的景象却还仅仅只是前奏，随着越来越多气球出现，站台里已经快挤不下，边缘的则就要冲出站台朝他们的方向袭来。

赵文舟瞪大眼睛，这次终于狠狠按住虞日云的胳膊，一矮身，朝反方向跑出段距离。

而在他们身后，第一个气球在飞到路障上方时停滞一瞬。

于是被路障的尖端扎破，瞬间爆开。

声音像是呜咽一般，隐在暗处的惨叫只清晰了一瞬就被清脆的炸裂声所掩盖。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无数炸裂声连成一片，而近处，各种色彩在气球内部炸开，烟花般极尽绽放，碎裂出细小的微尘，最终落在地上形成一小朵一小朵鲜艳的花。

两人在退到安全距离后见到气球内的绽放都愣了神，接着虞日云一笑，又朝那边几步跑过去。

赵文舟伸出手还想阻拦，抿了抿唇后收回手。

虞日云停在路障一米以外的地方。

一个个气球就在她的眸子里绽放，短暂而鲜艳的色彩四散碎裂，在视线里停留短暂一瞬后又消失，但此起彼伏永远没有停歇，爆鸣声也一如曲调，尖锐中暗藏韵律。

一场盛大的烟火晚会。

虞日云想。

在死之前能看到一场真正的烟花大会就好了。

她跳了几下，鼓掌声被掩盖在烟花碎裂声里，笑得十分开怀。

整个气球爆炸的过程一共持续十来分钟，起初虞日云还很兴奋，目光在每一朵绽开的气球上停留，但不知从哪处爆炸开始，她身子忽地一顿，肩塌下来，便坐到地上静静观看。

赵文舟停在她身侧，也朝着气球的方向。

“...我刚刚，”虞日云忽然开口，在爆鸣声中声音不算大，语调却不太正常。

赵文舟没忍住扫了她几眼，对方却只是低垂眉目，“...捡到一张纸条。”

“嗯?”赵文舟蹲下，试图和她视线交流，但虞日云只是很快瞥他一眼就移开视线。

“...什么纸条?”

“这个，”虞日云把手里已经揉皱的递到他手中，赵文舟一顿，迅速把纸条展开，却在看到纸上的字时浑身一颤。

“怎么了?”虞日云问。

赵文舟摇摇头，手指不明显地抖动，深吸一口气后凝神去看纸条上的字。

“门票规则为从起点站上过山车时不能从其他站点下，但逻辑存在谬误，如果从其余站点上车是否可以。”

赵文舟读完后，把纸条收进兜里，视线定定盯着地面，他呼吸有些困难，勉强压住这点情绪再抬眼时却发现虞日云也正盯着路障发呆。

赵文舟皱眉，眼前的人忽然变化，整个气场都落了下来。

难道是，刚刚气球影响的缘故？

还是说，这短短的距离里，对方已经被换了个人？

他试探性地开口，“...虞美人...?”

虞日云笑笑，嘴角却是向下，“绝不昙花一现。”

“你...怎么了?”

“没事啊，”虞日云吸了口气，手撑着地站起身，转头看他，“我还是虞日云。”

她的话没头没尾，说完后，像是要坚定自己一般点点头。

而几步之外，没有光线的站台在气球尽数消失后，也终于有了点动静。

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捏住路障的一角拿走后，又移开了另一个。

在第二个路障离开的同时，站台内瞬间清明。

赵文舟微微挑眉，恰好对上入口处红衣工作人员的视线。

“鹤。”

他脑内又出现了这个字，在看到那个工作人员的一瞬有了答案。

那就暂时给他贴上鹤的标签好了。

赵文舟心想。

鹤朝他挑了挑眉，尽管赵文舟依旧记不住他的长相，却莫名多了一丝点熟悉的感觉，于是笑笑，两人便先后走到入口处。

他拿出票后，由鹤很利落地检好票，进入站台又转回身。

身后的虞日云却总像是心不在焉，好久才恍然惊醒般抽出票，视线四下瞟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文舟边注意着对方，边用余光数起已经到站的过山车车厢。

是16节。

他松了口气，扫视虞日云一眼，对方扯出个笑，慢慢跟着他的步子走到最后一排坐好。

而在路障拿开后，从此处向外，游客摩肩接又踵又排起一条长队。

赵文舟收回视线，捏了捏兜里的纸条，一边小心翼翼地张望，期待某个面孔的出现。

但...他总觉得可能性不高。

字体总有相像的，何况他们才认识不久，怎么可能那么快就记住对方的字体。

但...

他抿起唇，不愿再想。

过山车上很快坐满游客，赵文舟确定没有自己期待的人，呼出口气便准备去数人数。

“六十四个人，我数过了。”虞日云的尾调向下。

“嗯?”赵文舟侧过头眨眨眼，虞日云却不看他，“准备好吧，过山车，要启动了。”

“好。”

站台上的鹤检查好每个座位上的压杆后，再度确认了一遍人数和车厢数，最后一点头，大跨步到启动装置前，动作行云流水地插好钥匙，再扶住启动拉杆，一发力，将其按到最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