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日云呼吸随着失去视野而停滞。

雕像目前似乎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沉默的窒息蔓延，有一瞬她也恍惚以为自己也是雕像中的随意一个。但除此之外，那找不到源头的强烈的视线感也让她无法忍受。

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个称呼...

它。

而身体上灼烧的感受...似乎并非只是她臆想。

手指关节的神经灼热，不自主地互相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嘴唇也开始不住颤抖，和不知道哪处的痛觉连成了一片。

皮肤上像不知从哪处着了火，细密的针扎着刺痛从各处起承转合，最终连接成完整的一层包裹全身的膜，无从抵抗，无法逃脱，只剩空荡荡的烧灼。

在这层膜内，一千根针先后不一地深深浅浅地扎进皮肤，又狠狠抽出，不断重复。

火苗顺着神经脉络，将汗蒸发出来在皮肤表面凝结，液体却又给灼热添了一把火，四肢都几乎不存在。

痛觉有些滞后，而率先感觉到的则是血液的剧烈涌动和越来越猛烈的心跳。

她的胸口都似乎被烧穿，一时间只剩下那颗还在剧烈搏动中的心脏。

虞日云勉强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在现今的状态中，她有些分不清现下的症状究竟是病症的躯体化发作，还是说...她被它发现后得到的处罚。

仅剩的知觉能感受到周围的雕像似乎并没有离开的痕迹，反倒向自己更加靠近了。

黑暗中她听到那些无机□□传来尖细的摩擦音，像指甲划在黑板上的动静，似乎是笨重地抬起步子，在片刻后又发出沉重的撞击到地面的声音。

数十座雕像同频同步，大地都为之震颤。

虞日云忽然一阵耳鸣，极高频率的尖锐鸣叫叠加在心脏剧跳之下，她眼前瞬间就闪现出一道白光。

在抬起手想捂住耳朵的瞬间，她的意识断了弦，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在旋转木马的混乱之前，林宣已然觉察到不对劲。

那个男人就在木马上往四下张望，面目狰狞，毫无预兆就开始大吼，暖黄的灯光中只有他神情可怖。

林宣几乎是瞬时就把手按在木马的停止按钮上。

手指还未把按钮按到最底，那男人已经身子一侧，整个破碎融进旋转木马的底座。

林宣额头的青筋狠狠一跳，她按在平台上的手不自觉地颤了颤，视线内，那摊东西...她实在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

而这时她才忽然惊觉为什么底座的颜色和人体皮肤那样相像。

旋转木马随着她按完按钮停下，而满座的木马上的人却并没有动作。

白色的人们都发现了异常之处，高低错落色彩缤纷的木马之上，人人都朝向那男人落下的方向，却面目冰凉。

只有赵文舟逆着视线方向，额头抵在扶杆上闭眼。

江屿嘴唇抿得很紧，片刻后把手覆在他的手上。

而他的视线中，每个白衣服的人都面无表情，眼神只是盯着那处化成肉泥的男人，神色动作都如同刚学习雕刻的新手刻画出的雕像，均是淡漠...甚至无法用淡漠来形容，而是那种在习惯各种意外血腥事故发生的现今，融入骨血中的无感。

无感整个游乐园都笼罩在无法言喻的异常之中。

无感于忽然有和自己类似的个体走到了血肉模糊的终点。

无感自己也有可能走向那样的终点。

他们或许原本并非人类，也只是被它捏造出的空壳，其中也或许有原本和他们一样的玩家，但最终在另一个维度上，他们都是白影。

而此刻，或者无数个时刻，和他们相同的群体被规则扭曲时，他们都是如此。

江屿忽然联系到一个词——异化。

整个游乐园，从规则开始，到所有设施，落到每个白衣个体和工作人员，就是一场巨大的异化的狂欢。

人们进入乐园，失去自我，被规则异化，最后成为规则的一部分。

他忽地觉得透彻心底地可怖，因为这似乎不仅仅是这场游乐园的本质，而是...整个副本系统的本质。

进入到这里的人都在被潜移默化地异化中而无法察觉。

他看了赵文舟一眼。

心下更是沉了一分。

他不能让赵文舟无缘无故陷在这里。

而在二人的心理活动之外，人们依旧一同盯着地上摊开的一摊肉泥，保持静默。

静默的哀悼或是好奇中，旋转木马的灯还如常闪烁，乐声不断，暖黄的光将每个人的神情姿态都照的一览无遗。

设施上的色彩也因此愈发鲜艳。

“请各位迅速离开旋转木马，这里需要进行清扫！”林宣的声音多了分威严从旁传来，这时人群才忽地开始动作，一个个纷纷在木马归位到正常高度后跳下木马，摩肩接踵地离开了。

最后剩下的两人自不必说，江屿先跳在地面上，地面的触感有些诡异，他眉头一跳，尽量克制自己不去看地板，转过身面向赵文舟伸出手。

而赵文舟还依旧闭着眼，嘴唇有些发白。

江屿很轻地拍拍他，“下来吧。”

“嗯...”赵文舟应了一声，却似乎没有下一步动作的打算。

“扶着我吧，”江屿把自己的胳膊撑直，横在他腰侧，赵文舟很轻地叹口气，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很快扶住他后又闭上眼，然后轻巧地抬起另一侧腿转身，借江屿的力落在地上。

江屿也似乎心有灵犀似的很快拉住他往出口而去，赵文舟则闭眼面朝前方，不偏不倚跟着他的步子。

脚下原本坚硬的地面，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似乎触感也多了点诡异的柔软...

赵文舟迅速掐断自己进一步思索的想法，快速离开。

直到踏在无论实感还是心理上都无比坚硬的水泥地上时，赵文舟才彻底放松，睁开眼后背着旋转木马的光快走几步。

江屿转过头和林宣对上视线后点点头，林宣神色有些疲惫，微微闭眼示意他们快点离开。

两人便加快步子，顺着路往前走了一段。

天色彻底暗下来，夜幕深不见底，街边的路灯倒是很明亮。

刚才在旋转木马上没太注意，这下走到没什么人的路上时，夜晚的游乐园的景色才正式映入眼帘。

所有设施都已安装各色亮度很高的一连串小型灯泡，围绕设施的色彩排列，映照出每处设施的现实，视野同白天没什么两样。

而最为明亮的依旧是摩天轮的方向。

每个小车厢都亮起和车厢外壳颜色同样的光，随巨大的轮毂的转动而变换色彩。

江屿本能地想去数车厢的数量，但还是很快扼住自己的想法，转而拿起门票遮在眼前看着摩天轮的方向。

依旧是一瞬间，门票上就显现出一个红色的钟表轮廓来。

“你刚才...怎么想到要用门票看摩天轮?”

江屿一边盯着门票上的钟表，现下的时间已经是...八点五十。

“1.园区每日8:00-24:00开放,请确保您在游园期间始终穿着统一制服。在闭园期间请务必保证自己与天空之间存在遮挡.此期间园内出现的非游客人员为正常清理维护,不必担心,但为了您的安全请不要与之交流。”

他顿了顿，心下了然，便开口，“规则里既有对时间的描述，而在整个园区内，至少是我所经过的轨迹里都没有提醒时间的装置，另一方面摩天轮又是在所有位置都能够看到的，所以我入园时就在想，”

江屿瞥了赵文舟一眼，从包里迅速掏出最后一袋面包，撕开后掰下一半，把剩下的一半连带着包装递给赵文舟，“关键是在进场前看到林宣用手册对准别人的动作，就想到了。”

“哦...”赵文舟接过面包，很自然地咬一口，又忽地想起什么，莫名有些想笑。

两人站在一处路灯下，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在影子的平面里，他们亲密无间又彼此交融，现实中，赵文舟转过视线落在江屿脸上。

“怎么了?”江屿问。

赵文舟摇摇头，低下眼，“...只是这样的场景，在副本里，还真是神奇...我总是觉得我们好像和副本有很微妙的错位感。”

“不被副本和系统同化，是很厉害了。”江屿有些怅然，片刻后轻轻叹出口气。

赵文舟沉默许久，“...嗯，不会的。”

之后两人顺着地图上的路线找到最近的一处便利店，在店里找准食物后才准备商讨下一步的动作。

“应该快到闭园时间了，还是待在店里比较好。”江屿说。

赵文舟点头表示赞同，两人便在便利店侧边靠窗的小桌前坐下。

赵文舟松了口气，不自觉地往椅子上躺倒，视线向外，窗外树影幢幢，隐在其中偶有冒尖的游乐设施和灯光，都隐在深色的氛围中，抛却一些不必要的因素，倒显得很是静谧。

而这段时间里，原本路上随处可见的游客减少很多。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看向江屿。

江屿也侧着脸，脖颈和下颌是很锐利的角度，他的视线不住停留片刻，顿了顿后不再说话也随之往外看。

“那些人，尽管并不匆忙，但都或自觉或无意识地，在往游乐园大门的方向去。”

江屿忽然下了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