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江宛笑了几声后笑容僵在脸上,本能地低下视线,望着床的方向。
“你觉得,我是谁呢?”她思索片刻,边说边抬起头直视着江屿,微微眯眼反问道。
她的眼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像是在嗔怪,也像是在悲伤。
而江屿则几不可查地抿了下唇。
“...你是周江宛,也是诺诺,原本第一个死去的男人是你的男朋友,我怀疑过一些问题,但我现在大概有了答案,”江屿缓缓地说着,“我需要你来填补这些答案中间的空缺。”
“她在第一天夜里就找到我了,”周江宛忽然没来由地起了话头。
“小女孩?”林宣问道,但周江宛并未看她。只是低下头仍旧絮絮说着。
“她看到了那个男人对我...对我,”周江宛突然哽住了,林宣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往她身边凑近了些,皱着眉看她。
周江宛也只是头更低了些,“他对我...拳打脚踢,已经很长时间了,”她无意识地拉起长袖,目光淡淡地盯着手臂上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伤痕,旧伤新伤叠加,已经青紫了一整片。
她的眼神只是傻傻看着,不知做什么感想,“诺诺,帮了我。她说我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第二天早些走就没事了。”
周江宛说到这里,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后来,那个男人直接死了。她也找到我,说她需要帮助,问我能不能帮她藏起来,我就让她...待在了我的身体里。其他的我并不清楚,有时候她会通过我说一些话,做一些事,我也任她去。”
周江宛抬起头来,转脸看向林宣,眼神切切像是在寻求认同一般,眼眶也湿润着,“我信守承诺了,也并没有害过谁。”
林宣也看着她,只是握住她的手,许久没有言语。
“那...如果,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做?”周江宛往林宣身边凑近了些,眼里的泪珠终是落成了一条线,她紧闭着眼,无声哭泣。
林宣望着她,斟酌了很久才开口,“你没有做错什么。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非黑即白,遭遇这些也并非你的问题。”
“是啊...”成晚青突然开了口,很是青涩地说道,“本来也,你也没错,到现在你也没有说害无辜的人...”他耳根通红,却再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了,只能静静地看着周江宛,试图给她眼神的支持。
赵文舟则始终在一旁,不发一言,心里大概明白了从第一天开始这些事的来龙去脉,只是总有些感慨,他抬眼看向周江宛时,却忽然发现对方也正微微抬眼看着自己。
那个眼神,分明是那天梦里小女孩看自己的眼神。
他许久沉默着,静静的,只是忽然又想起了那句话。
“我也想弟弟了,妈妈。”
屋子里的五个人都无言,赵文舟下意识去看江屿的方向,这才发现对方低着头,将半边脸隐在黑暗里,看不出内心的情绪翻涌。
但他却莫名觉得,江屿似乎也在悲伤。
这点奇妙的心有灵犀,在江屿也很默契地转脸看向他时,他看见对方眼神里一瞬间闪过的亮光,得到了验证。
江屿很轻地叹了口气,很迅速地整理好情绪,斟酌片刻后,开了口,“那好,我们都清楚了。只是,我们能和她直接对话吗?”
周江宛停顿片刻后,摇了摇头后吸气道,“...她藏起来了,我喊她也不应,不知道去了哪里。”
“嗯,”江屿似乎也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点点头,“那就先到这里吧。”
“等一下...”成晚青弱弱地说了一句,“我可能在晚饭时间之前,遇到过她了...”
他很快地叙述了下午遇到的那些事,众人沉默片刻后,赵文舟很快想到了什么,张开嘴,“是507?”
“507住人。”江屿和他异口同声地说道,两人对视一眼,江屿接着说道,“如果房间变为黑棋的话,即便成晚青已经算是完成了小女孩设的谜题...不对,哪里出了问题。”
林宣扶着下巴思索片刻,忽地想到了什么,迅速对着赵文舟说道,“你还记得那天你是在7层几号房间前遇到那双红舞鞋的吗?”
赵文舟愣了一瞬,皱起眉回想起来。
“704。”江屿答道,他看了眼赵文舟后和林宣交换了视线,林宣则点点头,“这就对了...”
她迅速拿出纸画好了棋局,“704...在斜线上是能和最开始的黑棋407连上的...我大概知道了,下棋的规则。”
在纸面上,三颗黑棋已经练成一线,而在更远处的704,则与这一侧遥遥相望。
“我理解你的意思,你是说,黑棋是小女孩由房间出发,对于靠近的人采取一定方式引诱他们对话和一些别的任务而产生的落点。”江屿顺着说道。
林宣笑了笑,“对,而白棋则是房东从人入手,通过规则制约引导他们触犯规则,最后在他们所在的房间落点。”
“也就是说黑棋不受一开始房东分配房间的制约,而白棋则受。”江屿顿了顿,“307倒是好解释,但其实后续我们再去复查过,只有703并没有变为黑色,所以为什么当时却没有落子呢?”
众人的讨论静了一阵,林宣嗫嚅道,“这样...?”
这时成晚青却开了口,“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好像还没到十二点!”
“对!”林宣激动地一打响指,“白棋还没有落下,黑棋是没办法选择目标的。所以这也进一步佐证了,先手棋应该是白。”
众人对于这个解释都很认可,赵文舟最后补充了一点,“你当时提出的两个问题,第二个目前的解法已经大致清楚了,但还有一点,是棋局两人的目的,我觉得和第一个的故事背景一定是有关联的。”
“对,不过还是再等等吧。”江屿点点头,“现在还是去让507的男人离开要紧。”
“我们去吧,”林宣站起身来,给成晚青递了个眼神,后者也很快站起身来。
林宣则又叮嘱道,“你们先准备晚上的事,切记一定要万分小心,如果实在危险一定要放弃!”
她深深地看了江屿一眼,对方对她点了点头,但她仍旧不甚放心,不过还是带着三人一道出了门去。
门关上后,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江屿依旧没什么表情,无意识地捏着手里的笔记,赵文舟莫名觉得他好像有些心虚,此时想到晚上的事,还是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我和你一起吧...”
“不行,”江屿很迅速地拒绝了,之后他或许是察觉到自己语气有些太生硬,于是补了一句,“这次让我来吧,你之前已经遇到那么多次危险了。”
赵文舟愣愣地看着他,许久之后只憋出一句,“...你一定要去吗?”
尽管这么问着,但他明白对方早下定了决心。
“嗯,”江屿点点头,“不用担心,会没事的。”他并没有看赵文舟,只是不住地望着空中某处。
赵文舟再没有应答。
房间内一直开着灯,两人都睁着眼,但赵文舟已经连续打了三四个哈欠。
他抬眼看闹钟时,发现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于是瞅了眼江屿,后者则终于站起身来,很自然地理了理衣服,走到门边。
赵文舟张张嘴,想说什么,话却又堵在了胸口处。
“会再见的,一定会的。”江屿很小声地说了句,略微转头看了眼他,接着一开门便出去了。
夜里的天空很是昏暗,天上的月亮也被乌云遮盖。
这栋楼很静。
静得像在时间里被抹除去了。
楼道之内,在适应光线后借着视线和感觉,原本就灰扑扑的楼道此刻更显破败,他扶着栏杆很快地拾级而上,只能听到自己微微的喘息和心跳声。
5层。
6层。
7层...
到了。
在七层最后一级台阶上,他深呼吸了几下,这才一抬脚踏上七楼。
但楼道并没有什么不同,一切都隐在黑暗里,看上去像是蒙了一层深色的滤镜。
七间房门静静排列着。
寂静中,他总觉得暗藏危机。
总好像有什么刻意隐去痕迹,等待猎物毫无察觉地靠近的捕猎者。
江屿平静地扫过整个楼道,最后往707房间走去。
楼道上风有些大,刀片似的割的他的脸生疼,他的脚步声也很有节奏。
缓慢而稳重。
一步,再一步,越过01号门,02,03...在04门前,他略微顿了顿步子,目光很快地将此处附近的全部细节巡视一遍,微微抿住唇,才继续往前。
但他忽地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出来,猛地停下脚步朝天花板看去。
停下步子后,脚步声却依然在响着。
“谁!?”江屿的声音短促有力,顿时将那脚步声吓得停了下来。
接着是一阵小孩的笑声。
之后便瞬间安静下来了。
江屿的脑内顿时闪过很多个念头,他甚至想到了小女孩是欺骗自己的,但再回头恐怕已经没有办法了。
因为他看到了自己一侧704的房门,刚刚还是很正常的木质材质,此刻却反着暗淡的月光,在那月光之下,他的身影静静伫立,也随着他沉重地凝视着自己的方向。
从那点黑影里,他诡异地看出了一丝笑意。
而片刻之间,黑影一颤,接着便很低沉地“啊”了一声,接着便一瞬间向下坍缩般坠成了一滩液体,它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蠕动着,只是片刻之间就黏在了房门上,将他残存的镜像中的脖子上划出一道细线。
头颅便和身体分割而开。
那黑影再怪叫一声,终于是从门框中从头顶开始,黑泥一寸一寸,露出完全没有细节的面部,再逐渐探出半截身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