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从不怕丢人,他打小脸皮便厚得跟墙壁似的,这种尴尬的时刻他也只是淡定地继续把床上的白骨拎起来,撑着床沿镇定起身。
他咳嗽一声,道:“那个……这家客栈的床褥太滑了,太滑了……”
兰槐目光幽幽。
“怎么了?我又不是故意打扰你睡觉的……谁让小白占了我的位置,它一根骨头凭什么睡那么宽?”随风越说声音越小。
兰槐的眼神太具有威压性,紫瞳幽深。他坐起来,伸出手。
这是要什么?邀请他上床睡觉,还是什么?揣度半天的随风不得其果,最后递上自己的右手,顺势走过去脱鞋上床,一气呵成。
兰槐:?
一个晚上光顾着看祖明世的记忆直播,如现在天光大亮也不影响随风睡觉,刚挨上床他便忘了身边还睡了个能冻死人的冰棱子,呼呼大睡。
兰槐只是示意角落有一张美人榻,谁知这人竟然把手递给他,他愣了许久,才轻轻从他手心里拿出小白放到外侧,一个两个的都睡得如此沉,这般折腾都醒不来,当真是厉害。
他打心底佩服了一阵,起来往屋内角落的美人榻走去。这么明显的美人榻,这人竟瞎的没看见。
难不成是想和他一起睡……若是如此为何不直说?
凡人,真奇怪。
再醒来时天已黑了,夜黑风高正是去地府的好时候,随风眼睁睁看见兰槐从美人榻上起来。
他终于懂了为什么白天兰槐看他的眼神有点生气了,这么大的矮榻他居然没!看!见!
他们离开客栈时听见不少旅人和掌柜说话,话里都是昨夜做的梦,一交流发现每个人都做了一样的梦。
“难道祖明世知道自己在人间骂名过盛,特意托梦告知当年隐情?”
“多半是的,没想到他幼年时如此凄惨,父亲去了他还守在床前哭了一夜,弑父?也不知是哪个缺德货先传出来的。”
“这就不知道了,大家都这般说我才跟着信他弑父了,要说震惊,莫过于祖明世修城墙了,细想之下,如今各地虎视眈眈,若不是这城墙,丰都也太平不了哪儿去。”
“还有那铜人,竟然………”
二人驻足听了一会儿便找掌柜退了房,一妖二人再次从深湖去地府,光圈在湖底赶路很无聊,随风便问了小白许多有的没的。
原先的地府其实算是个客栈般的存在,凡人死后鬼魂自己下去根据生平功德判断该去地狱还是投胎,这就很考验鬼性了,遇上不自觉的定会出乱子,随着乱子越来越多,诸如厉鬼不下地狱在人间晃荡害人的事情层出不穷。
无辜枉死之人愈来愈多,众神经过商议,决定把那位一直在神界修行垫底的神派到地府当阎王,现如今井然有序的地府,都是这位阎王一手打造的,什么判官鬼差都是阎王一点一点搭建的草台班子。
草台班子终究只是草台班子,遇到真正的厉鬼,阎王这种法力低下的神不是对手,这个时候出了一个厉鬼,因为他想和自己的爱人生生世世在一起,问题是这种打破地府规矩的事情怎么可以发生呢?
于是阎王和这厉鬼谈了条件,只要他在地府管好厉鬼不让其在人界作乱,必要时候去帮忙勾些难搞的魂魄,就准他破坏一点规矩。
“结果这厉鬼一个没收住,成了鬼王,地府没人能奈何他了。”小白道。
光圈越过鬼门消失,随风这次有了经验,到了忘川河便赶紧搂着兰槐的腰任由人抱着他飞上奈何桥。
“话说小白你知道得挺多嘛,每次问什么你都知道,你莫不是活了几万年的老妖怪?”说话间,托鬼火鳞的福,他这次终于知道奈何桥上有多少鬼了!
卧槽!怎么满桥都是啊,孟婆那里原来排了这么长的队,这些鬼都是还没用塑颜镜照脸的,有的血肉模糊分不清五官的位置,有一只眼珠子半垂在脸上,一晃一晃的,他真怕那鬼不小心把自己眼珠子吞了。
随风道:“什么鬼!难道不是应该先去塑颜再来投胎吗?”
他身后一只鬼幽幽开口,“我们鬼很少去照的,往生也得排队,谁会花时间去塑颜,转世了还是一条好汉!”
随风后脊发凉,崩溃地把鬼火鳞扔给旁边的兰槐,闭眼道:“给你,我不要了!”
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
兰槐淡定地把鬼火鳞收好,面不改色越过那只吊眼珠的鬼去了鬼区道,随风攥紧手心大喝一声闷头冲过去,连走带跑跌跌撞撞到了大街。
没了鬼火鳞,他总算只看得见飘在半空中的头发之类的商品了,天爷呀,这个看着可比血肉模糊的脸舒服多了。
到了阎王殿,阎王笑眯眯问二人的事情办得可顺利,一番寒暄后随风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地府管人的转世,那异世人的转世也可以吗?”
阎王显然没听明白,“什么异世人?”
“就是不属于四荒四海的人,从另一个时空来的人。”
阎王听懂了前半句,“那恐怕不行,自地府重建以来,人鬼的争端早就了结,凡人生生死死数量从未变过,地府名册记录的凡人都是定好的,一户人家该有多少孩子,便有多少鬼魂投胎,若是凭空多出一人,只能占了旁人投胎位,或是改这户人家气运多个孩子,无论哪种都是违反规矩的事情,不可行。”
“就没有别的办法?”
阎王摇头。
随风问道:“那我死后会如何?”
阎王道:“大抵是变成孤魂野鬼,又无家人在鬼节时供奉,只能等着彻底魂飞魄散。”
不能投胎的鬼魂想一直留于世间,除了接受家人每年的供奉,只能做鬼差,奈何地府不缺人。
离开阎王殿后随风心情明显被影响了。
自从知道这个世界真的存在投胎转世后,他一直在想若是自己不能转世该怎么办,他设想过,若成了不能转世的鬼魂也没事,反正兰槐长生,有兰槐在身边陪着,鬼生也不无聊。
偏偏阎王说没家人供奉会魂飞魄散。要是死了什么都没了该多好,这个世界,人死了居然还有魂魄,这意味着他要带着无限的记忆在世间孤独游走等待魂飞魄散。
沉思中,他听见兰槐道:“不转世也无妨,你这种蠢笨的人,哪户人家得了你做儿子怕是会气死过去。”
随风现在没心情和兰槐吵架,一门心思琢磨是不是该在这里娶个老婆,这样死了也有后代给他供奉。
“随风。”
“在!”他这有力的喊声,兰槐听了明显一怔。
随风抱歉道:“啊不好意思哈,小时候在孤儿院习惯了,护士姐姐每次给我们检查身体,都会先统一点名,我总是因为声音太小被骂,后来有人叫我名字就习惯这样应了。”
说罢,他反应过来面前的是一个古代人道:“孤儿院,就是负责照顾没有爹娘的孩子的地方,护士,算是你们这里的郎中吧。”
出乎意料的是,兰槐道:“你不必与我解释这些,你们那边的东西,我多少知道一些,碰巧,我知道孤儿院。”
“你怎么会知道?你又没去过。”
“你怎知我没去过异世。”
兰槐去过21世纪?这还真是个玄幻的世界。
他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凝视着兰槐,良久他正经了颜色,道:“兰槐,我们结拜吧!”
小白惊喜地直呼好好好,喜出望外道:“兰美人也要有家人啦!”
“你我结拜成兄弟,以后我死了,你就能供奉我,这样我就不会魂飞魄散了!”随风自以为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表情由阴转晴。
“我从小就孤独,一想到死了我要一个人默默找个地方等着魂飞魄散就很难受,你成了我哥哥,就算是我家人了!”
他想了想,为了身后有人供奉在这里娶个老婆对人家太不公平,但是结拜就没太大问题了。
兰槐表情略有点一言难尽,他果断道:“不结,不拜。”
计划落空,随风没有半点失望,相反他很兴奋,拍手鼓掌道:“没事,日子还长着,你一定会愿意的!”
二人行至奈何桥,看见了熟悉的黑袍。是鬼王。
鬼王像是特地在这里等他们,一见他们过来便迎了上去。
随风下意识躲到兰槐身后。
见状鬼王后退一步,全然不复习之前的模样,大笑道:“兄弟放心,我是来说对不起的,之前是我认错了人,将你误认成我娘子了,他转世了几次,这一次我以为他成了男子,抱歉抱歉!”
这鬼王今日的气质,浑然不似那日在大殿和地府街头见到的那般张狂,反倒有点随性公子哥儿的味道。
“那日我透过面具瞧见你的眼睛和他很像,索性摘了你的面具,脱你衣服也是想求证上辈子我给他留的印记,后来在皇陵里看清了,只是长得像罢了,不是他。”
地府初见时那脸一红一白实难看清真面容,大殿中塑颜镜一照,他的本面目展出,这才看出只有那双眼睛像罢了。
知道是误会,随风便不在意了,反而佩服这种痴情的人,胆也不由得大了起来,上前一步揽了鬼王肩膀,微笑道:“兄弟,那你和你娘子初见时,他是男是女啊?”
鬼王大为吃惊,在字地府还没人敢这么揽他肩膀,嘴角微勾,“不瞒兄台,其实是男子,只是转世多次,他有时成了女子,有时是男子,着实让我找得辛苦,阎王老儿非说只准我找,不能透露转世之地,不过我甘之如饴。”
随风佩服地点头道:“其实我身边那位有神罩着,说不定他能算到你娘子这辈子在哪儿,要不要我帮你问问?”
鬼王摇头,哈哈笑道:”不必了,我昨日喝多了打了判官一顿,他透露这辈子转世到了靠近南荒一处村庄,我这就动身去寻。”
这才是真的勇夫,随风比了个赞,与人告别后自己跳进忘川河,道:“兰槐,怎么还不走啊?”
兰槐盯着从鬼道出去的鬼王,神情冷淡,一跃到河里擒住随风的手腕便往鬼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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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和地府的时间流逝不同,二人下地府时人间是黑夜,等他们再回去时已是白天,正好,就当调作息了。
一路往南,他们仍旧是用走路的方式,边走边除路上的浊气,有的是还未成形的黑气,有的是长得奇形怪状的异兽,短短半月,随风已然见识到了各种奇异的怪物,可还是容易被吓一跳。
越往南肉眼可见的植被越来越茂密,二人走到了一处密林,林子不大,随风乐得晃悠,这林子里的草粗壮得跟小枝桠似的,很明显是被浊气污染的。
“草上的浊气能不能吸啊?”
兰槐摇头道:“成精的草可以。”
随风随手扒拉了一下有他小腿高的草丛,惋惜道:“那还是别成精了,不然好好一条命就被你弄没了,哎,话说浊气异化的异兽分好坏吗?”
兰槐向前走了几步,正好瞧见一只兔子精钻过去,身上正好有浊气的痕迹,是受浊气污染的精怪。
他抬手一挥,兔子精顿时化作黑气被他吸入体内,道:“这便是我的答案。”
得,凡是跟浊气沾边的都是恶的。
他随意扒拉两下草丛起身跟上,脚边一紧,脚腕像是被什么缠住,直接被人活生生拽着脚来了个倒挂金钩悬到半空。
“啊啊啊啊啊兰槐救我!”
血气尽数堆积到倒挂的脑袋里,血气膨胀得他晕乎乎的,迷迷糊糊好像看见抓他的是个怪物。
红彤彤的人脸,身体像马,偏没有马的腿,只有一条粗黑的蛇尾。
缠着他双脚悬挂起来的正是这条蛇尾。那玩意长了双翅膀,飞在半空中呲着大牙笑得高兴,仿佛蛇尾举着他是件天大的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