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有良策?”他如今是骑虎难下。只有彻底消除了皇帝对他的不满,或者是他有更大的利益价值,皇帝才会放过他。
“办法是有的。伯伯应该也是想过的。”只是没有下定决心去做。
两人一时间沉默起来。
一边听着的龙凤胎,一脸蒙。他们年纪还小的,还不懂呢。
不过,只要他们多听、多想、多看,等见识渐长,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他们也不急,只安静地坐在一边。
反正姐姐说过的,不管她将来去哪里,都不会落下他们俩的。
又过了一会,林如海长叹一声,道:“若是叫我舍弃了岳母他们,良心可过不去啊。”
“既然不能放弃,那就叫他们做些事,不拖后腿。”安云桐斩钉截铁。
“可是,他们并没有什么能耐,可以做出令天家满意的功绩来。”若是叫他来帮忙想什么功绩,他也没办法。如果真的有,他或者早就将其献上,以求生机了。
此时,林管家端着茶水进来道:“老爷,您忘记了?去岁从京城回来的人说,荣国公府里,用的东西都是八成新了。寅吃卯粮,底下的人欺上瞒下,都扒着偌大的荣国府吃肉喝血。这份家业,迟早要败光。”为何如此笃定?因为贾家男子没有一个能撑起门楣的。这样的家族如何能长远?
安云桐登时明了,“所以家中没什么进项,可仍旧是上下奢华享乐,不知节俭?不知上进?”
林管家点头,不知作何评价。
林如海咳嗽两声,问:“这与我们谈的又有何干系?”
“老爷,听说江南甄家为了迎圣驾,曾经是花大量银子打造房屋的,欠下大笔国库银子。贾家也曾接驾,不知是否也借国库银子。”
若是借了,想必也不会是很少的。
“一般欠国库银子的,都欠多少?”安云桐有些好奇。
“普通官吏为了合流,通常也跟风借点,恐怕几百几千两的有。更多的,如同甄家、贾家这样豪富勋贵,恐怕是几十万两银子肯定是要的。”林管家看了一眼林如海,就将自己打听来的说出来。
“那么多?”他此前并没有想过这个事,也不见贾府与其他姻亲提起。所以,时间长了,又忙于政事,他是真的忘记了。
龙凤胎听得双眼瞪圆了,登时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
“老二,几十万两银子,那是多少?”
“不知道。可能能把这个屋子装满了吧?”
“哇,那也很多了。可是,大官不是有钱的吗?为何皇帝还借钱给有钱的他们?我们可是见过很多人,一家子共穿一件棉袄的呢?怎么不借给他们呢?”
“可能是想让大官好好做事。”安云谦压下心底里的话,只闷闷地敷衍一句,忽然他看觉得有人在看他,抬头一看,却是林如海正目光有些沉郁地看着自己与妹妹。
他不知道,林如海听了他们的话,心中顿时觉得被扎了好几刀那样痛。
孩子说的是实话啊。天下百姓苦啊。所以,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两个孩子的话来。
倒是安云桐平静地说道:“若是想为那些百姓做事,那我们首先就要立起来,做个厉害的人。到时,你能帮助多少人,就看你能耐了。”
“可我是个姑娘。姑娘读书再多也不能入朝为官,那该如何为百姓做事呢?”安云禾很是不服气,“姐姐你也偏心,只想着让老二好好读书长本事。”
安云桐摇摇头,“想为百姓做事,不必非得去做官吧?伯伯说是吗?”
见林如海点头,她才接着道:“你若是开了布庄,就能请人来做事,让他们能够养家糊口。你若是认得很多字,就去开个小学堂,教导那些上不了学堂的人认字、算数,那不也是帮人吗?”
安抚好两个小的,安云桐将话题扯回来,“伯伯,刚刚妹妹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们。无论何时,国库充盈,天家才会安心。而今那么多人欠着银子不还,想必户部的大人与皇上肯定也是焦心的。毕竟天下百姓还有朝廷的兵丁,那都是要银子去养着的。没银子怎么行?没银子,叫他们还欠可行?”
林如海双眼迸发了一丝的亮光,“可先出头的那个,铁定会被针对,甚至是被报复的。”
“就算不出头,也会被天家盯着。”被天家针对好,还是被天家不喜欢的人针对好?是个小孩儿都会选靠山站着。很明显,如今天家才是他们的真正靠山。
而所谓的四王八公,不过是某些得益的人,拉大家下水垫背罢了。好处没见着,坏处倒是处处显出来,还被皇帝盯上了。
林如海不笨,想通了之后,就想着怎么说服岳母家去当这个出头的“狗腿子”了。
更何况,欠债还钱实乃天经地义,也不能说是“狗腿子”。
不过,也不能送信去劝。就怕江南势力将信截走,那贾府与他都会陷于被动之中。最好是叫信得过的人,带着他的亲笔信去。
“不如我去吧。正好我多年不见玉儿妹妹了,进京去看看她。”
林如海有些心动,“你还小,不能卷入这是非中。”
“伯伯,只要我们活着,只要我们是您家的孩子,那不管做不做送信的事,都是处在是非洪流之中,怎能独善其身?不如一家子齐心协力,走出这漩涡。”
“好!”林如海老心甚慰,“只是这里凶险非常。若是你爹能回来,还是把你们带回别处过活才好。”
安云桐忍着心中剧痛点头,还扯出一个笑容道:“您若是能把他叫回来,那也极好的。”只可惜了,永远叫不回来了。
所以她的京城之行,势在必行。
大家都在等着第五燕齐来扬州。而在他来之前,林如海也终于可以露面,可以去衙门办差。
原本安云桐还想着让林如海装病的,兴许能骗一下外面的人,林如海也能多做点事。
可不露面,林如海的公务就做不了一点啊。所以,只能是明着对抗了。
等他们说完,第五长清来了。
“林大人,我家叔父说,五天后才能赶到扬州。”
“无事。劳烦道长已是愧疚了,哪能让他赶路?索性我现在还好好的,慢些到来也无碍。”林如海笑呵呵地看着第五长清,也越发觉得管家的提议极好。这样的儿郎,与自家大侄女相配,是极好的。
可前提是,他这个当伯伯的,要活得好好的。不然凭借那吊儿郎当的表弟,可能镇不住这青龙一样的少年。
用膳食的时候,安云桐与龙凤胎商量,让龙凤胎准备给黛玉写信,明天她进京,一同捎过去。她亲自进京去,把黛玉接回来,好趁机让第五燕齐把脉诊治一番。
安云桐要进京,龙凤胎也是知晓的,此时也并不抵触,只是愿姐姐一路顺风,快些归来。
“你们写在一张信纸上,还是各写各的?”安云桐很是好脾气地问。
龙凤胎想了想,
“我跟老三一起!”
“我自己独一封!”
安云谦觉得自己年纪也不算小了,不好单独与表姐写信。他跟在老三后面写最为妥当了。如果信丢了,别人也说不出什么闲话来。
安云桐对于他的这种谨慎小心的性子也是哭笑不得,“行。随你们的心思吧。”
“姐姐放心,我会写好长的信,如此也能表达我的看重。”不会让玉儿表姐觉得他怠慢她的。最后安云禾答应了两人的信装一个信封里。
十日后,京城荣国府迎来了来自扬州的人。
这一次,是林如海信任的管家娘子,也就是林主管妻子林罗氏亲自带人过去的。随行的,还有林府给黛玉以及贾府众人带的礼物。虽然先前端午节的节礼已经送过了,但这次是亲人归来,来报喜而顺带的礼物,只是也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例行送一下同乐罢了,毕竟主要是给黛玉送信,让她归家去。也是让她知道,父亲安好,家里来了嫡亲表姐表妹的这一桩喜事的。
“姑娘,这是两位表姑娘与表少爷给您的信。这是老爷给您的信。您呀,慢慢看。老爷好好的,表姑娘与表少爷也是极好的人。”林罗氏惋惜道:“原本表大姑娘也是与我一起进京来接你的。只是她临出门前,却是崴了脚,脚肿得跟馒头似的。无奈她只好临时写了一封信来了。”
林罗氏说罢了,又简明地说了安家姐弟的来历与遭遇,还有因为他们遇到贵人,请贵人找到了良医,不日就能给老爷医治好顽疾。
“老爷的意思也是想央求老太太,让我接姑娘回去,好让那位大能给姑娘把把脉,兴许能把姑娘的小疾给治好了。”
黛玉听得一愣一愣的。林罗氏的话那么多,她就听见两件事,自家老父亲得遇良医,而良医能来,是因为安家姐弟三人!
莫非他们就是先前梦里哭喊救命的人?
黛玉捏着信,确定父亲无碍之后,又问林罗氏,安家姐弟遇到危险的具体时间。
一听就是自己做梦的那些日子,她只觉得与安家姐弟三人有缘分,“婶婶,待会我与你一同去见老太太,我想回扬州看看。”
“好。现在正是午间歇息到时候,莫要急了。姑娘先看信。里面可就能解了姑娘心中所有的疑惑呢。”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林罗氏哪里不晓得黛玉此时满腹疑问呢。
只是她也知道,其中缘由,由老爷与表姑娘他们的信来“解释”更为妥当。
黛玉忍着好奇,先是把林如海的信看了,越看越是撅嘴,“哼,爹爹说,先前是他忘记与我说安家表姐他们的事了。怎么这回没忘了呢?”
看完后,黛玉略有些气鼓鼓地将信放在一边,“等我家去了,再跟爹爹算账。”
说罢了,她把手放在两封厚厚的信封上,侧头问林罗氏,“为何这只有两封?”
安家姐弟三人,为何只有两封信?不应该是一人一封么?
林罗氏愣了一下,笑道:“表少爷的信,塞在三姑娘的信封里了。他特意与我说了,说是他已经八岁了,要是单独一个信封,会让一些小人恶毒议论您。
索性就跟三姑娘一个信封。信纸也有好几页了,心意铁定不会比老三少!哈哈哈,您听听,果真是小孩儿心思,连写信也不能落下自己的面子。这不,他们的姐姐不能来,就又写一封,如此便只有两封了。”
“是挺好玩的。后面两个小的可是龙凤胎?还是妹妹最小么?”黛玉听着,明了对方为她着想的心思,只觉得心里暖呼呼的,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的真心的笑容,“老三铁定是个调皮的。”
说到老三两字,她又觉得有些心酸。她就只有自己,没有老大也没有老小。
不过很快就把这个心思放下,打开最厚的信封。最上面的就是安云桐的信。
“书呈玉儿妹妹妆次:
见字如面。
年幼时相见,比来已隔八载。两家再聚,方知年岁多事。别无他求,唯愿两家康乐。心中万千言语,执笔之际却无从下笔。等尔访亲归来,姐妹几个再叙。
此次管家婶婶进京,本应随行,可临出门时,扭伤脚踝,不可出行。若是此次不能归家,待我伤好之后,进京接你。
托管家婶婶携我与弟、妹所寻小礼物,嘱其代呈,不知是否喜爱。物不贵,也作端午佳节之礼,其有安康快乐之意,可见我等心愿。
望珍重,待我们相聚之日。
又:夏花开来待妹归。
建元元年五月初一,姐云桐书。”
简短一封信,字里行间虽然陌生了些,却是真心实意的。黛玉看了只觉得心中沉闷得很。原来这就是家中被姐姐记挂的情绪?
两个小的信,便是大白话多,上面说了他们一路上的见闻,还有对她的期盼,也是希望尽快见到她……
林罗氏此时已经将安家姐弟买的礼物摆上来了,就是那对花雕镂空绞丝银镯子。
“姑娘可是要戴上?”
“嗯!”
林罗氏帮着把黛玉原先手上的玉镯取下,把两只银镯子都戴在她右手上,更显得手腕纤细凝白。
“好看。”黛玉抿唇一笑,“赶明儿我也挑我最喜欢的东西,送给姐姐妹妹还有弟弟。”
“很是。老爷得了雅致的竹雕笔筒呢。也在我们跟前说了好几回,但还是觉得竹子不必银子好,说是他在表少爷表姑娘心里的分量,比不得姑娘的。”
黛玉听着老父亲如此,也是乐不可支,促狭地说她寻摸个银的回去,好让他开怀些。
她们都觉得这回,黛玉肯定能回扬州去。毕竟良医难求,老太太想必会体恤他们的。
没曾想,贾母一听,便不同意,“那些道长都是骗人的。玉儿的病,那是太医院的太医都治不好的。他一个游方道士哪里来的本事?左右不过是想骗我们的银子罢了。你老子要信他,便信他,便去治。我们玉儿可不能随便让什么人诊治,治坏了可如何是好?”
说完了,就对着林罗氏道:“你回去与女婿他说,等他真被那道士治好了,再来信叫玉儿回去不迟。去吧。”
贾母竟然是都不打算叫林罗氏在贾府里留宿。这是怕她撺掇黛玉私自回扬州么?
黛玉泪水还没掉下来,宝玉就从外面哭着跑了进来,“老祖宗,老祖宗,林妹妹是要回扬州了么?您可万万不能允许!”
林罗氏黑着脸,看着宝玉如同三岁小孩儿那般装痴卖混的耍赖,既是一点都不在意良医难寻,不在意黛玉错过这个机会就再遇到良医?
这样看似重情,实则自私的人,真的会是良人良缘?
能养出这样糊涂子孙的人家,真的会赞同老爷的建议吗?别是才拿到老爷的密信,转身就把老爷给卖了吧?
她附了附胸口,在别人看来,她像是被气到了,实际上是摸着那封重要的信下定了决心——信还是先带回扬州,等老爷再做定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