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止对方把她当成什么搭讪的变态,她无奈从钱包里翻出了一张照片,递给她看,“不是你说,会记住我的吗?”
少女清傲的眼眸顿时瞪圆了眼,她拿着照片和白无水比对三番,才确定眼前之人的确是去年寒冬,陪自己在电玩城度过了一夜的女孩。
少女把照片塞她手里,表示这不完全是她的责任,“你那时候的脸青一块紫一块,还包着纱布,又很肿。唯一一双能看的眼睛,也没现在这么有神。”
白无水在那之后,还发生了不少事。
但这个少女的出现,似乎在某种程度上转动起了她对人性的期待。
原来这世上还存在另一类人,即便深陷绝望与痛苦,依然拥有绝不屈服的韧劲。这是一种闪闪发光,不会出现在她身上的品格。
大约是受了她对人生意义探索的启发,她开始尝试挖掘‘医生’的价值。
白老头想让她当什么样的好医生?
她为此困惑。
但她知道,绝不是因为自己被特殊优待,而间接导致他人丧命的‘关系户’。
这一次的惨剧,她需要背负上一份责任。
所以,她放弃了WMO为她量身打造的,能够从医助直接晋级为医生的重要考试。
当然,这也是在逃避。就如她会被闪闪发光的品格影响那样,人性的黑暗同样会投射在她身上,甚至会被她吸收。
她不想再变成从前那个样子,一无所有甚至无限下坠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当她心里背负着一份沉沉的爱与期望时,她便更想让憧憬她变好人为她骄傲。
但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她还不够成熟。她需要更多的历练,也需要自救。
她要从这样悲观的、对世界丧失期待的阴郁中,慢慢地爬出来。哪怕摸到一抹阳光,稍微喘上一口气也好。
但在军营那几个月的生活,她是轻松的,也是麻木的。
因为在那蛮横残暴,只有血腥与炮火的地方,几乎没工夫去琢磨安乐世界的人性。无论是善还是恶,一枪子弹过膛,都将化作一抷黄土。
她是个医生,唯一的价值就是留住他们的命。又或者,做得好一点,便是让每一具被炮火分碎的尸体能够体面地安葬。
可日子久了,她又觉得这样麻木而机械地一日又一日也挺好,不用和复杂的人性打交道。
最主要的是,这里的人很需要她。
所以当墨兰谦喊她回去,说有一个成功率只有3%的病人需要她时,她不以为然。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不管是什么病,3%的成功率都等同于‘死人’。比起为了所谓的医学研究折腾病人,倒不如让病人好好享受余下的时光。
但墨兰谦说,非她不可,只有她能治。
她其实想不出来什么病是墨兰谦都没辙,她却可以治的病。
但如果她袖手旁观的话,似乎会侮辱了白老头对她身为‘好医生’的期望。
虽然她这样说服自己,可她却没多少信心。
神之子的病例她刚下飞机就找墨兰谦要了,看完之后,她觉得自己是被骗回来的。
幸村精市的身体,等同于在崩坏边缘走钢丝。目前能够采取的医治手段,几乎不能考虑‘治愈’,只能抑制病情蔓延。这是大多数医生的诊断结果,当然也包括她。
但墨兰谦说,“你的价值与能力远比你想象的更要稀缺。别人办不到,不代表你做不到。你考虑两天后,再给我结果。”
什么是她能做到的?
而这个办不到的‘别人’还包含了墨兰谦。
但这实在有点为难她。墨兰谦是一座屹立在医学界不可翻阅的巍峨大山,她就算再学个十年、乃至二十年,都不可能超越他。
不过即便消极,也不能光凭想象就下结论,就算办不到,也需要通过数据做支撑。
她在WMO图书馆关了三天,几乎是昼夜不分地查医书、查资料。这种类似的病例由于触发的概率低,本身的案例就少,所以即便纵观国内外上下百年,也找不到能够‘治愈’的借鉴方法。
不过在一本百年前的外科医生个人笔记上,却有一段这样的记载。日记的主人不是当事人,他只是旁观者。医院里来了一位症状与神之子相似的病人,对于这样罕见的病症,院方却并不想接诊。理由当然不是见死不救,而是病人的情况已无力回天,能够保持现状,好过冒险地冲击他体内勉强能够运转的免疫系统。但有一位天才般的疯狂医生却‘盲目’下定论,说能治,只是手术的风险极大。
病人也不是一个甘于就此苟且而活的人,他决定冒险一次。
但手术失败了。
理想到偏执的天才医生深受打击,不知踪迹,但从此再无人见过他。
而他关于病人的详细病例诊疗分析报告,被院方当成了误人的谬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不过她大约也是个疯的,竟从中窥见了一丝可能性。如果要说她最擅长什么,那或许是她拥有一双能完成高难度手术操作的手。
但至于怎么进行‘手术’,这又是一个大难题。
墨兰谦没有为她解答,而是组织了一个会议,让她拟定了一份诊疗报告,向WMO的与学者们汇报。她定调的大方向没有错,医学大佬们也没有对她细节删的不足吹毛求疵,而是在她的基础上,通过对历史案例的总结复盘,又在深入的讨论中不断地完善了她的治疗方案。
经过长达十小时的会议后,才最终确定了诊疗策略。
WMO是带着决心把她喊回来的。只要是存在世上的疑难杂症,身为行业的先锋者的他们,就有义务去攻克。
当然,这也要看病人有没有这个配合的觉悟。
而考虑到她有‘放鸽子’的黑历史,临出发前,还轮番训了她一顿。核心思想就一个,“不准临阵脱逃!”
他们看人也没错,她是个胆小鬼。
医生和病人之间有一条无形的禁忌红线,只有双方在红线两端,才能达成一段公平且稳定的救治关系。
可最糟糕的地方也在这里,她不具备医生成熟稳重的专业素养,会被病人影响心态。
特殊的病人,意味着治疗更煎熬、更漫长,而她需要花费更多的耐心观察和了解病人。无可避免,他们会比一般病人有更密切的联系与交流。
既然这是一场只能由她完成的重要医学研究,那她拜托,她的合作对象,是一位足够坚韧,绝不向苦难低头的勇士。
她不是一个内心坚强的人,无法再承受一次惨剧了。
然而,初见那日,那位比想象中纤细瘦弱许多的神之子给了她惊喜。
即便身体岌岌可危,好似风吹就倒,可他的意志力却像一位顽强而充满震慑力的巨人。
他一直在向她传递——‘我是不会倒下的。’
她朝着那样闪耀的灵魂伸出手,在那一刻,她似乎才从寒冬的风雪中走了出来,“重新介绍一下,我是白无水,希望接下来我们能合作愉快。”
少年郑重握住她的手,‘好。’
……
所以……问题出在了哪里?
明明一步一步试探着向她走近一点的人是他。
他怎么又忽然翻脸,能说出‘我们只是工作关系,我还不至于干涉医生的私人生活。’这种气人的话。
“你们这个年纪的人,是不是都这样想一出是一出,昨天表现得和你关系好,今天就直接翻脸不认人。”
少女名为明栖湶,她一听这么重的指责,本想为自己辩解,可看了眼白无水惆怅又无力的表情,又觉得她话里有话。
能看到白无水这么丰富的表情,也是难得。
去年冬天的白无水,脸上和眼睛里都是一片破碎,似乎轻轻一碰,就要消失在漫天的飞雪之中。
明栖湶生活在一个充满爱和幸福的环境里,平生受过最大的挫折就是母亲的离家出走。
可这个女孩身上,却压着一层又一层比她更深更重更无法喘息的阴霾。
衣衫单薄的脊背没有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可她的灵魂却岌岌可危。
她看到了求救的信号。
所以才对她说,‘谈恋爱吧。’
那时的她心境也没好到哪里去,所以也说不出什么振奋人心的鸡血。何况,这世上,谁又能真的百分百与他人同情。
她想,如果唯一能够做点什么,那大概就是,建立一段‘亲密’的关系。有没有‘爱情’不重要,她只是想让她知道,她是被需要的。
不过闹了个乌龙,她是个女孩。但,是女孩子就更好了,她也很需要一个陪伴的朋友。
此时看白无水苦恼,明栖湶也莫名生了许多感慨,不过她说的那种意思她能理解,毕竟她以前经常这么干,“多半是生气了。”
白无水更不懂了,“我解释了,没用。”
她都那样哄人了,可那家伙完全不给面子。
虽然明栖湶不懂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挺一针见血,“那就是解释的重点不对。”
白无水:“……”
她陷入了苦思。
是没解释对?可她觉得自己对神之子的剖析很全面了啊……
但或许,这是个错觉。
她是不是上辈子欠他的,要被他折磨一遭。何况就算她没解释对,他不是长了一张嘴吗,就不能好好告诉她?
还不干涉医生的私人生活。
他要是不想干涉,当初在天台就不该叫住她,当她在医院生了事端的时候就不该担心她,大晚上在她心烦的时候也别打个电话和她聊天!
还去她家乡看,这是一个病人能对医生说出来的话吗?
他到底长了几个心,怎么这么难摸透。
想着想着,她也挺来气。
“不管了。”
由于明栖湶很想出去,白无水给她探了个脉,确定只是皮肤过敏没有其他症状后,跟负责她床位的护士打了声招呼就把人带出去了医院。
但明栖湶想出去的原因是买雪糕吃。她这姑娘也挺倒霉,从小猫毛过敏,且很怕猫,但她偏偏又是个吸猫体质。
她是在东京长大,在青学读的书,可去年因为母亲‘离家出走’,她也在美国闹出了动静。她那整天忙得不可开交的律师父亲推掉所有工作,承诺一定把她妈妈找到带回家。
她是独生子,但舅舅家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哥哥,而哥哥去京都读了高中。不过怕她一个人又出什么意外,所以就给她办了转学,带着她一块去了京都。
她这次来东京,是准备去看青学网球比赛的。但是在去买雪糕的路上,碰上了一只迷路的猫。小猫咪没有迷路的自觉,优哉游哉在围墙上散步。可它主人远远地喊了一嗓子,猫咪就激动了起来,但跳下去太高了,它得找人帮帮她。于是,它便观察了一圈底下的行人。
路过的明栖湶就这么和它对上眼,可它准备预备起跳的时候,明栖湶却扭头就跑。
猫咪皱了皱眉头,有点生气,便冲了几步,直接在前头拦截明栖湶,并得意洋洋地蹦进她怀里。
明栖湶的过敏症状来的快,没过两分钟就呼吸困难全身起满了红疹,然后被猫咪的主人送进了临近的东京综合医院。
要不是碰上这种奇葩的事,两人还真不一定能碰上,但她们的确是有点缘分。
而明栖湶自认倒霉的同时,对雪糕产生了更深重的执念。
她今天势必要吃到它!
可白无水不给她吃!
理由很简单,雪糕里面又是奶又是糖,过敏期间摄入容易导致二次过敏。
明栖湶拗不过医生,但又不服气。拉着白无水在火爆的雪糕店排了二十分钟的队,点了一份‘清水沙冰’。
约等于,直接把冰块打成沙冰,直接吃。
这操作,把店员和白无水都整懵了:“……”
店员微笑着说没有‘清水沙冰’,又推荐了几款爆品。
明栖湶咬牙切齿表示,“加钱。”
店员嘴角抽了抽,从来没听过有这种特殊的要求。
她们最后还是给明栖湶做了出来,但店员却没收钱,排那么久的队也不容易,一杯清水还收费,她们可不能坏了口碑。
由于这家店服务态度好,白无水想着墨兰谦喊她带点回去,可考虑到雪糕容易化,便选了几款口碑不错的蛋糕。不过蛋糕也卖得好,现在买完了,要现做。
白无水不介意等,因为她还没吃饭。
她拿出悠斗整理的餐厅清单,问明栖湶有没有想吃的。
明栖湶在医院吃过饭了,也不太饿。不过作为本地人,她还是能给点建议。她把那种适合谈商务、谈恋爱、谈人生的地方统统划掉,推荐了一个主打吃饭的鳗鱼盖饭。
这还是白无水第一次吃日本的特色菜。
她在医院吃的员工餐,基本没考虑过中餐以外的菜式,因为方大厨手艺好,少吃一顿都算亏。
冒着热气鳗鱼烤的外焦里嫩,混着饱满的饭粒裹上香甜的酱汁送入口中,一抿即化。或许,她应该早点出来逛一逛。
一碗饭看起来多,但吃下去也就几分钟的事。
明栖湶觉得她没怎么吃饱,便又带着去了附近的风味饭店。
白无水对好吃的来者不拒,但胃也差不多要超负荷了。不过这么一圈下来,也差不多过去了两小时。
两人从甜品店带上蛋糕打车回医院,明栖湶还被白无水拉着当苦力,一起把蛋糕送上重症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