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洁眨巴眨巴眼,心道慧远大师竟是如此厉害,八年前便能算到自己会跟着他学医。
面对林向诚的询问,玉洁迟疑片刻,还是交代了:“我的确在跟着慧远大师学习医术……”
沈端怿蹙眉道:“你学这个做什么?”
此处不适合说话,玉洁没有回答,而是带着林向诚和沈端怿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了房门,林向诚便道:“洁儿,你要学骑射、剑术,这些倒也无妨,书香门第不兴这些,总归还有将门之家,可是医术,从未有过女子学医呀!这太过离经叛道了。”
未曾想开口询问的是林向诚,且语气如此严肃,玉洁一下子愣在当场。
沈端怿虽也是这般想的,但见林向诚这般疾言厉色,还是忍不住道:“你好好说话!”
林向诚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抿了抿唇,活动了下脸上僵硬的肌肉,这才使自己的面色恢复成以往的温和。
一家人在内室的架子床上坐下了,林向诚道:“洁儿,以后别去学医术了可好?”
玉洁垂着头,她原本想说,自己只是学着玩的,以后不会说出去,就帮着亲近之人看一看便好,好歹能让家人再安心几年。
可是,她知道,那只是托词,她跟着慧远大师学医一年了,还去山下为穷苦人家义诊过,她如今想的,就是光明正大成为女大夫,光明正大为天下妇人们看病。
既然如此,那她瞒着父母又有什么用呢?早担心晚担心,都是会担心的。
玉洁闭了闭眼,随后,坚定地抬起头,看着面露担忧的父母:“父亲、母亲,我跟着慧远大师学医,不是一时兴起的,是真的想明白了,我日后,就是要行医救人。”
林向诚没有说话,光是维持冷静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沈端怿哆嗦着嘴唇开了口:“你才多大?你就想的明白了?你知不知道成为女大夫意味着什么?今后——”
“我知道,”玉洁抢在她前面开了口,“我知道会被世人耻笑,会嫁不出去,甚至会连累家族。”
林向诚看着她,隐忍道:“你都知道,那为何还要如此呢?明明知道身上满是枷锁,却还要如此胡闹?”
“你可知道,不止你嫁不出去,玉淑和玉渺,还有你的哥哥弟弟们,族中的子弟,婚事都会起波折,爷们的仕途,也会受影响的。”
林向诚一字一句地说着,林太傅已逝,他如今是林家族长,林家子嗣虽比不上王家这种百年世家旺盛,可也有大大小小近百人之多了。
不能因为玉洁是他林向诚的女儿,他便不管整个家族了。
或者说,正因为玉洁是族长的女儿,更应该谨言慎行,成为族中姑娘们的表率。
玉洁起身,面朝林向诚与沈端怿跪了下去:“父亲、母亲,这些女儿都想过的,女儿已打算终身不嫁了。”
沈端怿倒吸一口凉气,身子就往一旁倒去,好在林向诚及时扶住了她。
玉洁垂着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女儿是这一辈的长姐,到了婚嫁之年,女儿便寻个寺庙出家,免得耽误了妹妹们的婚事。”
“若是还是不行,女儿便去求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做主,她们下了懿旨赐婚,总不至于旁人还敢推脱。”
“再是、再是不行,父亲可将女儿逐出族谱,就当没有生了女儿。”
这下,连林向诚也有些头脑发昏了,沈端怿瘫倒在林向诚怀里,眼泪已簌簌落下:“洁儿,来母亲这儿。”
玉洁犹豫了会,膝行过去,握住沈端怿的手,竟是凉的惊人,不由得担心道:“母亲……”
沈端怿反握住她的手,借着她的力道坐直了:“母亲晓得你不是不顾旁人的人,你虽是想了很多,为你的兄弟姐妹们留足了后路……”
玉洁静静听着,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可你有没有想过,太后、皇后,哪怕是皇上赐了婚,旁人是拒绝不了,可成婚之后会如何,你能左右得了吗?”
“你执意学医,将来若是他们、或是族中人有一点不好了,他们都会怪罪到你身上的,也许他们没法对你如何,可这样的压力,你能承受的了吗?”沈端怿问道。
玉洁咬咬牙,回道:“我会找到好的人选请太后娘娘赐婚的,便是他们实在相处不好了怪罪我,我也不后悔。”
“你!”林向诚急道,凑到玉洁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不知道太后娘娘承诺了你什么,可你有没有想过,太后娘娘已过耳顺之年,她又能为你做主多久?”
说句不好听的,便是温太后明年就薨了,他都不惊讶。
玉洁沉默了。
双方陷入了僵局。
良久,玉洁才道:“父亲、母亲,女儿想学医,主要是因为元宵。”
沈端怿愣住了。
玉洁不忍看她,快速道:“母亲怀元宵之时,大夫每每问诊,皆是候在外室,由下人转述病症再开药,如此治法,效果自然不佳。”
“女儿当时便想着,若是女儿会医术,由女儿来为母亲诊脉,望闻问切,总比那大夫只靠问来诊治效果好得多,也许,元宵便能平平安安出生了。”
玉洁只感觉手背一烫,一抬头,竟是沈端怿落泪了,她哑然:“母亲……”
林向诚从袖中取出帕子,为沈端怿拭去泪水,嗓音沙哑:“阿怿,你保重身子。”
沈端怿缓了半天,才哽咽着道:“你这孩子,便是如此,你也可以悄悄地学,以后只给家中人看病,何必传出去,被他人耻笑呢?”
林向诚没有吭声,观他神色,似乎他也是如此想的。
玉洁道:“女儿原本也是这般想的,可是开春时女儿跟着师父们下山为百姓们义诊,还有许多看不起病的人,女儿想让他们都能得到救治。”
林向诚焦急道:“便是皇上来了,都做不到让所有人都看得起病,你何必把这事往自己身上揽?”
“洁儿,即便你将来真的成了女大夫,你也真的免去他们的看诊费、药费,可你能救治的,也只有能走到你面前的,更多的人,仍然得不到救治。”
“并且,来到你面前的,你能都救回来吗?有一个救不回来,他的家人都有可能讹诈你一笔,哪怕你不收费。”
林向诚语重心长道:“这甚至不是女大夫的问题了,便是太医院中的御医,都有因为治不好病而砍头的。”
沈端怿也道:“是啊,洁儿,你还是只为自家人看病好些,便是医不好,也闹不出大事。”
玉洁震惊极了,林向诚说的那些问题她从来没有想过,真的有人会这样吗?
她知道不是所有病人都能救回来的,便是慧远大师都有救不回来的人,可是那家人并没有怪罪慧远大师,他们只是悲伤。
玉洁当时见了,也很悲伤,一条生命在眼前逝去,而她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
也许,她的想法还是不够成熟,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承受林向诚说的那些情况。
良久,玉洁缓缓道:“您说得对,在没有万全的解决之策前,我不会告诉别人我会医术。”
林向诚和沈端怿暂时松了一口气,不管将来如何,起码眼下是劝住了的。
剩下的,来日方长,也许玉洁渐渐长大了,便没有这些悬壶济世的想法了呢?
若只是个爱好,林向诚和沈端怿还是能接受的。
又略微坐了会,待沈端怿面上再寻不到哭过的痕迹后,林向诚和沈端怿便打算下山了。
温太后去后山了,留了话让他们直接离开便是,林向诚和沈端怿便也没去打扰温太后了,玉洁到寺庙门口去送他们。
沈端怿握着玉洁的手,叮嘱了一番:“你在太后娘娘眼皮子底下,莫要胡来,过两日我们再来看你。”
玉洁点点头:“母亲,我何时胡来过?”
沈端怿无语,若是之前自然是没有过,可今日得知她竟是偷偷跟着慧远大师学医,她真是觉得天都要塌了。
回程的马车上,沈端怿犹豫半晌,还是道:“老爷,我寻个时机,与太后娘娘提一提这事吧?”
林向诚面色沉重:“若不是太后娘娘开了口,慧远大师如何会教洁儿医术?”
“大师从前想收徒都想到直接上门了,如今洁儿都送上门了,他还会不答应?”沈端怿觉得奇怪。
林向诚摇头道:“从前是从前,那时慧远大师还是个普通的小和尚,如今已经是玉华寺的住持,又不缺徒弟,且咱们摆明了不想让洁儿学医,慧远大师如何愿意惹事上身呢?”
沈端怿不解道:“可太后娘娘为何会将这事揽过去?”
林向诚也不知道:“太后娘娘的心思,我猜不透,但看她扶持解统领,又支持和昌长公主开办书院,我想,太后娘娘更喜欢女子做出自己的事业,而不是嫁人。”
所以玉洁表明自己想要学医,温太后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可是这路着实太辛苦了,和昌长公主是公主暂且不论,解柔立可是至今未嫁啊!
沈端怿苦恼道:“那我去提,太后娘娘是肯定会站在洁儿那一边了?”
林向诚思索片刻,道:“无论如何,该让太后娘娘知道我们的态度,后日我们再来玉华寺,我们一道与太后娘娘说。”
沈端怿心下稍安,低声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