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只余玉洁、王淑一与花叶,倒不是王淑一不想让花叶退下,只是她以眼神示意玉洁,对方全当看不懂,花叶也无动于衷。
晓得花叶定是温太后身边的宫女,王淑一也只好当看不见了。
玉洁为王淑一诊了脉,一开始还一派轻松,忽然,神色凝重了许多,手搭在她的腕上,许久都未吭声。
王淑一见状,倒像是放心了,丝毫不催促玉洁。
又换了一只手腕诊脉,王淑一才问道:“是我的身子有状况?是吗?”
玉洁含糊应了一声。
“是沾染了什么于子嗣有碍的东西?”王淑一问。
见她如此反应,玉洁很是诧异,仔细观察她的神色,玉洁觉得有些事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拉拢不了王家的下人,那就直接拉拢一个王家的主子了。
“大姑奶奶知道是谁动的手?”
王淑一冷哼一声。
玉洁见她不说话,便直接猜测道:“王家费心与张家结亲,肯定是希望张家之后的继承人流着王家的血,自然不会做这事……”玉洁笃定道,“是张家做的?”
王淑一的脸上仍没有什么悲伤的神色,仿佛玉洁所说的人与她毫无关系。
“张家想要王家的清名与势力,却不想将成果与王家共享?”玉洁怜悯地看着王淑一,“张家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届时大姑奶奶你呢?”
被一个小自己许多的孩子用怜悯的目光看着,王淑一有些别扭地移开了目光。
良久,才似乎下定了决心,重新看向玉洁,嘴角勾起一丝笑:“果然太后娘娘身边不养闲人,县主年纪小,但也能一语中的。”
见她肯开口,玉洁悄悄松了一口气。
只听王淑一悠悠道:“至于我,我能怎么样呢?县主大概不知道吧,像我这般不能嫁入世家联姻的,很少有活过双十的。”
玉洁一惊,下意识便问了:“为何?”
“世家女子嫁入其他人家,一定是双方家族达成了旁的交易,交易完成了,便不会再管孩子的死活了,而那所谓的夫家,更不想要一个筹码占着妻子的位置。”
王淑一冷笑连连,又道:“不过,即便是嫁入世家,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像四妹,去了顾家,父亲全了家族的面子,可不会再管她。”
“王老爷不想要张家与顾家这样的亲家吗?”玉洁不太理解,虽说两家已经结了亲,可自家姑娘在不在,还是大不相同的。
王淑一抿唇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我身子的问题,还望县主不要告知我母亲。”
若是她让自己不要说出去,连王淑一自己都晓得那是假的,但若只是不告诉王夫人……
玉洁觉得,可以谈一谈条件:“王夫人很关心你,若是不告诉她,她难免会心存希望。”
王淑一苦笑道:“我自幼身子骨便不好,若非母亲坚持,我都是养不大,母亲是知道的,县主便告诉她我的身子骨无法生育便是。”
“别说,我是被算计了。”王淑一强忍着哭腔道。
玉洁有些不忍,正要安慰她,却听花叶开口道:“张家绝了大姑奶奶的子嗣,大姑奶奶便就这样忍下去了?”
王淑一一顿,看着花叶,嘴唇嗫嚅:“可,我又能做什么呢?”
花叶对玉洁使了个眼神,玉洁领会到了,心中砰砰直跳的,虽然觉得有些不人道,但一想,张老大都绝了妻子的路了,她小小阻碍一下他的子嗣,也不是什么大事。
玉洁便道:“旁的暂且不说,张家绝了你的子嗣,你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王淑一愣住了。
她想起这次回娘家时父亲对她说的话,她出嫁五年未育一儿半女,张家也没让妾室生在她前头,她该知足了,回了张家,便主动提停避子汤的事。
若是能绝了张老大的子嗣……
王淑一眼前一亮,她晓得玉洁不会信口开河:“寻常法子恐会被张家察觉,县主可有灵丹妙药?”
“自是有的,若大姑奶奶能下定决心,四姑娘及笄之日,我便给大姑奶奶送来。”
王淑一显然心动了,但她更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午餐,玉洁与花叶最后也未对她隐瞒意图,她仔细一想,便明白过来。
也如玉洁与花叶所预料的那般,平静地接受了,就像个局外人:“是要对张家下手了?是太后娘娘……还是皇上?”
王淑一冷笑半晌,忽然心跳如擂鼓:“王家,是不是也……”
玉洁静静地看着她,平静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王淑一眼中闪过挣扎,若只是张家她自然不怕,甚至还想拍手叫好,可是再加上一个王家,这儿还有她的母亲。
母亲日夜操劳,身子并不好,东窗事发之时,不论是流放还是充入教坊,母亲都受不了的。
王淑一坐立难安,挣扎许久,才对花叶说道:“若我能帮到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可否保住我母亲?”
花叶淡定道:“大姑奶奶的意思,奴婢会帮忙转达的。”
王淑一深吸一口气,道:“那便请县主赐药了。”
玉洁点了点头:“四姑娘及笄时,我会给大姑奶奶一个香囊,大姑奶奶让张大公子戴上了,便能有用。”
王淑一默默听完,决定先吐露些自己知道的事情,就当是投诚了:“我父亲与张家的交易,应当已经达成大半了,至于何时彻底成了,太后娘娘可以关注我是何时身亡的。”
花叶面上不显,但玉洁狠狠皱了皱眉,显然不太想听这话。
王淑一见状浅浅笑了,安慰她道:“县主无需如此,其实,现在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了的。”
玉洁看着她,很是不解,但最终还是偏过了头:“时候不早了,该去前头了。”
两人一道出了厢房,刚走过转角,便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沈端怿和王夫人。
“县主可歇息好了?”王夫人笑着开口问道,“林大太太担心你,这才过来瞧瞧。”
玉洁扬起笑脸:“托夫人的福,歇得极好。”
她掩饰的很好,王夫人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便想着直接问女儿,她对沈端怿道:“太太定然有话要与县主说,我们母女俩便也不打扰你们了,还请太太与县主在园子里赏玩吧。”
沈端怿求之不得,笑意深了几分:“来时便瞧见园子里的秋景了,正想着好生瞧瞧。”
于是四人便在此分开了,王夫人迫不及待地问起王淑一诊脉的情况:“如何?你的身子应当没什么问题吧?”
王淑一垂眸道:“县主说我身子虽弱,但受孕并无问题,开了药方,让我先吃着,若是大爷身子也康健,我总会有好消息的。”
王夫人迟疑道:“你是说,可能是姑爷身子的问题?这是县主说的?”
“县主说,怀孕生子,不是只有女子会有问题。”王淑一道,“回去了我便和大爷说,停了那些妾室的避子汤,若是他身子没问题,她们总——”
“胡说!”王夫人焦急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先调养身子,照着县主开的方子吃药,我对外说是我娘家的偏方。”
“你再等等,过了年还没消息,你就把带过去的陪嫁丫鬟开了脸,她们生下孩子了,就抱过去养着,等你膝下有儿子了再停妾室的药。”
王夫人苦口婆心道:“淑一,你别心急,咱们王家还在呢,哪能任由他们这么下咱们面子?”
王淑一撇了撇嘴,张老大反正也不会有孩子了,甚至都没有将来,还想糟蹋她的人?
“我晓得了。”王淑一不欲与她争执,索性先应下了,总归北疆的事,传不到母亲耳边来。
另一边,沈端怿瞧见玉洁情绪不对,一时没多想,只以为她是没休息好导致的,不由嗔怪道:“你这孩子,知道要赴宴,昨夜一夜没睡吧?还真是个孩子。”
其实昨晚歇的很好的玉洁无言以对,前后不远不近都跟着王家的丫鬟,她也不好在这儿辩解,只能是认下了。
“原本想前儿去玉华寺看你的,不想却收到了王夫人的帖子,只好耐下心来等着了,只是你父亲不好过来。”沈端怿絮絮说道。
玉洁心神一动:“我寻个时机与太后娘娘说说,去到县衙住一段时间可好?”
温太后这几日挺好说话的,玉洁难免有些心思浮动了。
沈端怿心中一喜,她一早为玉洁准备好了屋子,上回去拜见温太后时便想要提一提,只是那次温太后表面温和,实际却绵里藏针的,她这才没提。
“也好,只是若太后娘娘不应,你也别任性,我与你父亲多跑两趟便是。”沈端怿叮嘱道。
玉洁应下了。
沈端怿又笑着说起林向诚:“这宴会要用过菊花宴才散,你父亲说他算着时辰在山脚的岔路上等,好歹也与你见上一面。”
玉洁不由得脑补出一个探头探脑的林向诚,一面心疼,一面又觉得有些好笑,更加坚定了这一个月她要呆在父母身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