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一帆第一眼并没有认出来眼前这个人。

正如他看着故乡小城的道路，嗅着空气里熟悉的海水咸味，觉得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请让一下。”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乔一帆急忙拉着行李箱侧身让开，对身后推着装的满满当当书籍小推车的男人歉意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

“没事没事。”男人挥了挥手，放好推车，用钥匙打开了书店的卷帘门的锁。见乔一帆似乎专注于看着推车上的旧书，他也对着这个年轻人友善地笑了笑：“有兴趣？”

“以前上学的时候，经常和朋友来这家书店看漫画，但是很久没来了……请问这家店是被转让给您了吗？”乔一帆礼貌地问道。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面前这个人看起来似乎有几分眼熟，可是他一时间却说不出来在哪里见过他。

在得到对方的颔首后，乔一帆有些怅然若失地追问道：“那以前的老板是搬走了吗？”

“哦，他是我哥，搬走了。”男人笑了笑，伸手去拉卷帘门。

这个解释似乎是很足以说明他为什么觉得这个人眼熟，既然对方与书店的前任老板是兄弟关系，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也是很正常的。乔一帆一边在心底这样想着，一边看向对方拉卷帘门的手……

咦，这双手？

书店的主人看起来十分瘦削，在打扮上有些不修边幅，他的头发非常凌乱，胡茬也没来得及刮掉，衣服搭配的品味也不是很好，鞋子是踢在脚上的。但他的指甲却修剪的整整齐齐，和骨节分明的手衬在一起，显得干干净净，修长好看。

乔一帆又把面前这个人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遍，在书店打开的时候，在光亮从门外照入室内的那瞬间，他忽然看清了书店墙上不知何时贴上的一张海报，继而震惊地叫出了一个名字——“季冷前辈？！”

“嗯？”男人错愕地回头看他。

两个人就这么在大太阳底下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会，季冷先一步恍然道：“你是兴欣的……”

“乔一帆——我叫乔一帆，前辈你好，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乔一帆腼腆地笑了笑，伸手去帮季冷搬那些旧书。

没错，他刚才看到了墙壁上贴着的海报，那是霸图战队全员的宣传海报。

“我来搬书吧，这些旧书脏兮兮的，你们职业选手的手很金贵的。”季冷笑道，指了个椅子让乔一帆先坐，他认真地拒绝了乔一帆的好意。

乔一帆只好乖乖地坐了过去。他打量着季冷，眼前的这位前辈看起来全无当年那名噪一时的刺客所带有的半分冷酷。或许是因为职业比赛距离他已经有些久远，时光将很多痕迹都悄悄抹去，在旁人看起来，他这不过就是一家书店的店长，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年过而立的男人。

就算是职业选手站在这里，如果不是联盟开荒代的前辈，还真不一定能认出来季冷。

乔一帆之所以能认出来季冷，也是个巧合，因为他之前在微草时玩的账号是刺客。玩刺客的玩家，有两个职业选手是必须要认识的，一个自然是三零一战队的杨聪，另一个就是霸图战队的季冷。

杨聪多年来一直在全明星阵容里，稳扎稳打，眼熟他是很正常的。季冷却是凭借一招舍身一击干掉嘉世叶秋的存在，他是霸图取得第四赛季冠军，终结嘉世三连冠的重要选手。

没有一个刺客不想使用舍身一击，但杨聪却因为他是三零一的队长，他需要指挥比赛，所以很少有机会去使用，但季冷则没有这种顾虑。就是这样的一位造就了终结嘉世神话的选手，却在霸图夺冠之后潇洒退役，从此再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乔一帆曾经对季冷也充满崇拜，在他最初使用刺客这个职业的时候，其实也曾观摩过季冷的比赛视频。但在他出道的时候，季冷已经退役好几年了，所以他是真的没想到现在竟然能和他碰面。

不过季冷前辈既然认出来了自己，说明前辈还是有在关注荣耀职业比赛……

乔一帆将这间并不是很大的书店仔细地观察了一遍，这里和他以前常来的时候似乎没有多少区别。各式各样的书看似杂乱无序的被摆放在书架上，但乔一帆知道，以前的店长可以准确地找到每本书所在的位置。

直觉告诉他，季冷前辈也可以做到。

“恭喜你，时隔几年兴欣终于又进了四强。”季冷在忙完之后给乔一帆倒了杯水，他也拉了张椅子坐下：“你们方队把海无量玩得挺不错，就是猥琐了点，不知道赵杨看到会怎么想。”

“之前还没退役的时候，赵杨也曾经注意到过方锐，那时候还是在蓝雨训练营，他说这小孩右手天赋秉异，要是临海能挖过去就好了。”

见乔一帆有些茫然，季冷笑道：“其实当时赵杨也没比你们队长大多少，不过早出道两年，就装大人一样的叫人家小孩子。”

“前辈们的关系真好啊。”乔一帆眨眨眼，有几分羡慕地说道。他因为刚开始的性格过于自卑胆怯，所以和微草的队员们相处的并不是多么融洽，只有高英杰算得上是他的朋友。

“其实我们也有很多年没联系了。”季冷摇了摇头，他笑了笑，看起来比当初还在微草的乔一帆还腼腆。他感慨道：“已经很多年没人叫我前辈了。”

“说起来，方锐退役后，你就是队长了吧。”季冷忽然说道。

“啊，是的。”乔一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我不是很适合这个位置，只是因为沐姐退役了，方队也累了，所以队长的位置留给我了。”

“不要太妄自菲薄。”季冷说道，他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霸图海报，又转头说道：“我要整理一下这些书，你的箱子我可以帮你看一会。这里离海很近，你应该很想去看看吧？”

“那多谢前辈了。”乔一帆道了谢，他的确有去海边看看的打算。

踩着松软的沙滩上，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拍打在浅滩处的海水，看浪花击来化作泡沫，乔一帆把脑海里的疑惑压到了心底。

其实乔一帆很想问季冷，前辈为什么会回到这座海边的小城，窝在一个旧书店里呢？明明他可以像同队的李艺博前辈那样，去做一个解说啊，至少他可以继续从事和荣耀有关的职业。

前辈分明有一直在关注荣耀的近况，也知道第十五赛季兴欣进了四强，但却不想再和荣耀有什么牵扯了吗？

乔一帆有些不解，却又隐约可以理解，因为这样的前辈，荣耀里有太多了。

大浪淘沙，有人选择沉在沙滩上，有人化作了浅滩上稍纵即逝的泡沫，还有人又聚成一团浪花飘回了广阔的大海，不知道要继续飘往何方。

不是所有的贝壳都可以凝结出珍珠，正如同不是所有的选手都天赋异禀一样，乔一帆自认他就不是像高英杰那样的选手，所以他希望可以通过加倍的努力来让自己在队伍里有一席之地。但是他并不适合微草，最开始走的道路也不对，那并非是最适合他的路。

他绕了些弯子，给少年时代的自己种下了自卑的情绪，幸好兴欣的诸位一直在陪伴和鼓励他，这让乔一帆的性格比起以前自信了许多。

其实媒体对乔一帆一直保持着关注，因为他在全明星赛上的落败挑战，又因为他从冠军队微草跳槽到叶修的草台班子里。科班出身的他稳扎稳打，不同于魏琛包子那样的野路子，所以在挑战赛时期，他就赢得了不少好感。

对于兴欣第十赛季夺冠，很多人乐见其成，很多人又对它的未来充满了怀疑——叶修与魏琛退役，苏沐橙和方锐究竟能否撑得住调整后的兴欣？

在接下来的两个赛季，兴欣战得很苦。转型与蜕变是很痛苦的过程，表面上看起来毫无头绪的摸索，实则在每一步的背后都饱含着所有人的努力与汗水。在那段时间里，兴欣的每个人都受到过不少非议，而身为队长的苏沐橙，自然首当其冲。

乔一帆当然没有幸免于外，他在一场对战里发挥失误，导致了那场常规赛兴欣错失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最终输给了来客场比赛的微草。一时间，许多无数自以为是的评论家对他诟病不已：“这个年轻人因为此前的夺冠，过于浮躁了！”

结束了比赛的乔一帆只觉得一切浑浑噩噩，苏沐橙体贴他，没有让他出席接下来的采访。看着她纤细的却将背挺得很直的身影，乔一帆只觉自己简直是糟糕透了。

他是只会躲在别人身后的人——从前因为叶修前辈还在队里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表现也还算可以，但在叶修前辈走了之后，他才发现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好。他一直都在仰仗着前辈的点拨，也一直都躲在前辈们的身后，在这样关键的时候，他甚至都无法替苏沐橙这个队长去分担一些流言蜚语。

“苏队，乔一帆选手是不是因为此前兴欣夺冠过于浮躁，才导致了今天兴欣比赛的失败？”

乔一帆看着休息室电视上的直播，既茫然又无力。

“兴欣的失败不能全部归咎在一个人的身上，今天微草的战术实在让我们感到意外，我作为队长难辞其咎，需要第一个进行检讨。”苏沐橙说道，她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温和。

见她并无异样，台下的记者们隐隐有些骚动，于是立即有人得寸进尺地开口问道：“苏队，据说乔一帆选手在微草时连正式的比赛都未能出场，而王队的识人水平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今日乔一帆在比赛里的失误，是否说明叶神识人不明？”

“这只是一场比赛，请不要牵扯到两位前辈的个人能力，王队是我非常敬佩的前辈，乔一帆在微草未能参加正式比赛，说明王队自然有他的考究，而叶队让他在兴欣出道，当然也有他的理由——”苏沐橙的语气忽然转向强硬，她猛然站了起来，用冷冷的目光看向众人。

“还请各位质疑的时候，不要忘记了乔一帆在两个战队所使用职业的不同，以及他在挑战赛与第十赛季突出的表现！”

“乔一帆是从冠军队出来的没错，但兴欣曾经拿到冠军难道就是假的不成？一次失误并不会代表永久失误。希望大家不要因为一场比赛就全盘否决一位选手的努力。你们不觉得这样太苛刻了吗？兴欣之所以能够拿到第十赛季的冠军，自然也有乔一帆的一份功劳！”

乔一帆在电视前怔住了。

苏沐橙在采访里难得的强硬维护态度让台下一时哗然，立即有记者不怀好意地开口问道：“苏队，先不谈论你的固执是否正确。目前看来，兴欣的状况并不乐观，我想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否真的有能力担任一队之长——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叶神辛辛苦苦带回联盟的队伍，最后又跌回到挑战赛去吗？”

乔一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想冲到采访的现场为苏沐橙辩解，哪怕他说的话苍白无力。但是别人质疑他也就罢了，苏沐橙为兴欣做的努力他们有目共睹，她一个不擅长战术的人每天晚上挑着灯为了这个队伍付出了加倍的努力，这些人凭什么质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