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路上,马志强傻笑。
孙建国抱怨:“兄弟,你俩气氛挺好,多带我一个是让我来做烘托的吗,我尽丢脸了,什么也没捞着。”
“你觉得她怎么样。”马志强问。
“挺漂亮,挺好,就是眼睛全程在你身上,只分了我一眼,那眼神挺冷静的,就跟冰雪一样,不是凶,就是冷清,看着不好相处。”
孙建国发表评价,想到什么又接着说,“我觉得我还是喜欢那种娇娇软软的姑娘,会撒娇会使小心眼那种。”
马志强一脸被牛屎扔到的表情,这小子就栽在那个杜丽丽的身上了,不过却意外地松了口气,不喜欢也挺好。
虽然他不知道这种心理有哪里不对,但是总归是他要的结果。
“兄弟,这林同志我是高攀不上的,但你给我安排的这个差事也挺好,我溜达的时候还能见见丽丽,跟她说说话,她说话温温柔柔的可戳人了。”
马志强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朝那个满脸甜蜜的兄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没救了这人,前几天还信誓旦旦不再爱了,今天又是别人千好万好都没有她好,这狗屁爱情。
马志强只能再三叮嘱:“你谈恋爱随便你,别忘了正经事,否则当不成兄弟。”
孙建国不耐烦听好兄弟磨叽,推搡着保证不会坏了他的好事把那尊操心菩萨送走,见周围没人,蹲下把增高垫塞到鞋底板上,拍了几下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顶起领子,昂扬着下巴又恢复成村里一霸。
谁都没看到他刚才出糗。
知青院子除了有条路通山上,离田地有段距离,孙建国绕着院子围墙外慢慢踱步,没几步停住了,他歪头看了几眼少了半边“身子”的大榕树,面色复杂,半晌“啧”了一声,小声笑骂:“原来大晚上到这里偷树了,还说和人没关系,没关系操心到这种程度,糊弄鬼呢。”
孙建国吹了一声口哨,升腾起想要抽烟的念头,他摸出一根烟划开火柴点上,吞云吐雾盯着那棵树一阵一阵傻笑。
他自觉看穿了马志强藏在心底不可说的小心思,想拿住那点把柄,乐不可支想着怎么敲诈那小子一顿。
“这怎么也得请我一顿饺子才行,臭小子,竟然真的喜欢上了那个林同志,眼光不差就是太迟钝,乐死个人。”
孙建国在半拉树下吞云吐雾,被一些男知青撞见,这明目张胆到顶风作案,谁都低头绕道走,生怕被这家伙找麻烦。
没看到这家伙连树都会砍,还宣示主权般笑着在底下抽烟示威,一个不留神惹了他,砍树的刀说不定会砍到他们脖子上,他们下乡到这里没人没钱还是惹不起躲得起。
不错,砍树这口锅被扣在了孙建国身上,谁让他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混混做派。
有避开他走的,也有朝着他过来的。
手上的烟燃到只剩一个尾巴,孙建国深吸了最后一口,扔地上踩灭,见着提着篮子的人热情过去搭话:“哟,马德叔,稀客啊,大早上怎么来这里了?”
他不见外地拿手去掀篮子上盖的布,瞅见里面的东西,肚子咕噜一响。
鸡蛋啊,擦了红胭脂的鸡蛋,说起鸡蛋,他还真饿了,大清早地被拉过来做门神,都没扒拉上一口饭。
听出孙建国饿了,马德挤出一个笑,主动摸出一个鸡蛋给他,算是花钱消灾了。谁都知道应付这种混混,对着干可讨不了好,人家光腿的不怕穿鞋的。
“这不是家里婆娘一气添了两个丫头,昨儿刚生,来送送鸡蛋,分分喜气。”
“哦,恭喜恭喜。”孙建国吃了一个,又惦记篮子里的其他,真抠门,那么多个就给了一个,怎么填得饱肚子。
面前的人眼珠子都要长他篮子里了,马德忙把篮子往自己身后倾斜,打定主意不能再给这家伙嚯嚯,于是转移话题问:“你一大早在这里做什么?”
他确实也很疑惑这小子怎么会在这里,他是出了名的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的,今早却是起的比鸡还早。
“咳,那什么……就那什么。”孙建国支支吾吾就是不说。
他可不能把盯梢的事情说出去,说出去万一坏了他兄弟的好事他可成罪人了。
马德等了半天没等出什么准话,往孙建国今天的穿搭上看了一眼,那板正的小领子,带着折痕的裤子,和明显收拾过的头发,他悟了。
开屏的孔雀就是来追母孔雀的。
“懂了懂了,你忙你忙,记得满月来吃酒。”
“一定来。”这年头难得办席,还是为了两个丫头片子,看来传言他家重男轻女是假的,明明就很重视,这种能吃点油水的席面他怎么会错过。
马德转过身笑脸就落了下来,他往院门口走去,随意一推门,门晃动了几下但是没开,他手一顿,靠近门缝眯眼见到了横着的门栓。
他习惯性从裤兜里摸东西,在掏出那一刻停住,往后退一步用余光扫了眼不远处没有挪步的孙建国。
他平静下内心的急躁,收回东西,脸色沉郁得难看。不受控制的事情发生了,他讨厌这种感觉。
半晌,他柔和了面容,规律地敲了敲院门,耐心等待。
“谁啊?”
陌生的女声响起,带着几分谨慎,马德恍然大悟,他笑着说了来意,又举起手里的篮子:“家里生了双胞胎,给大家分分鸡蛋,沾沾喜气。”
林佩玉能从门缝看见那人的大致样子和一篮子鸡蛋,但她没有随意把人放进来,她示意放门外就行,那人倒是很识趣地留下鸡蛋就走。
林佩玉原地等了一会儿,听见孙建国和那人的交谈,她才拿下门闩打开门。
她探头出来见不远处守着的孙建国,感激一笑,被保护的安全感和偏爱感充斥胸间,难以用言语诉说,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放地上,这包烟不足以表示她的感谢。
孙建国看懂了林佩玉的意思,他走过去看是什么东西,见是一包精美不知名牌子的烟,他挠挠头不好意思,但看留烟的主人已经关门离去,他踌躇了好一会儿还是捡了起来。
他就是在院子外面晃荡,哪里值得这么一盒烟,他嘴角扬起笑容,亲了那盒烟一口,连连感慨赚大了,这么好的东西。
这下更加心甘情愿守着了。
林佩玉把那篮子鸡蛋放到厨房桌子上,跟李琴说了一声谁送的,便不管那鸡蛋了。
李琴眼睛跟钩子一样把林佩玉上下刮了一遍,才慢吞吞从床上下来,自然地拿走那篮鸡蛋,她掀开红布数了数,撇嘴:“就这几个,真小气”。
说着就敲开一个大的拿到了床上坐着吃,没一会儿她的床边边散落了一堆破碎鸡蛋壳和瓜子壳。
林佩玉皱着眉望去,怕这地上引来虫子和蚂蚁,欲言又止,但她还没张口就被李琴噎回去:“地脏了我等会儿会扫的,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小心管别人的闲事管出事来。”
这么难听又似乎意有所指的话自然不是善意,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谁都看谁不上眼。
等其他人中午回来怎么分鸡蛋和怎么商量回礼暂且不说。
林佩玉时刻关注的那个人也没有半点越轨的行为,她的守株待兔全没有用处,日子看似毫无波澜地过去。
除了几个面色蜡黄得越发严重的女知青,以及从一日三餐减少至一日两餐甚至一日一顿的饭食,好似还跟先前一样。
但有些区别就在一些小事里凸显。
林佩玉在一天内婉拒了几个借粮的女知青,那些饿狠了的女知青没有纠缠或是死皮赖脸,而是非常有默契中午延迟回来,每次回来都带回一小把稻穗,宝贝似地捣碎煮熟混着稻壳吃进去。
两顿下来,她也明白了。
收稻到了尾声,也意味着村里年初分的口粮也差不多吃到了头,尤其是她们这些瘦弱的女知青,力气不够,公分也挣不全,一整年下来和男同志们差不少粮食。
这些缺少的粮食分摊下来,吃到现在就该是勒紧裤腰带饿肚子的时候,简而言之她们快要断粮了。
好在,稻子已经收完,田里遗落的穗子还可以应急。
这些稻穗落在田里,队里默认可以捡回家去,不止女知青会去捡,家里孩子多的村里人家也会去捡,还会发动家里的小孩子都捡走,毕竟谁也不嫌粮食多。
捡的人多了,留下的穗子就少了,延迟回来只为了可以多找些遗落的稻谷,多吃一口也好。
厨房里变得泾渭分明,存粮多的仍旧到点做饭,外出找稻穗的迟迟才开火。
桌子上的饭食都体现出每个人的贫富差异,从糙米饭到玉米饼再到混着稻壳的粥。
每个人都默不作声,仿佛此刻的差异像是一根拉紧的弦,稍微大声点都会崩断,造成不可挽救的混乱。
只有轻微的吃饭声中,一声带着仇恨的怒吼突如其来,划破了此刻摇摇欲坠的宁静。
“谁他妈偷我粮食了!”
筷子掉落的声音在这个狭小的地方响起,在如今这一声质问中显得并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