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捉影的事情向来传播得很快,有了李琴一番添油加醋,事情被扭曲得厉害,自以为占据道德制高点的农村老大娘们,按捺了一个秋天的嘴巴,顿时有了用武之处。
她们三三俩俩蹲点在院子门口等着人过来。
“快看,烂人精出来了。”一个大娘吐出嘴里的瓜子壳,拿手肘捅捅旁边的同伴。
“瞧我的。”同伴抛了个眼色,扭着大屁股朝着林佩玉走过去,喉咙一清,一口浓痰吐向她。
“呸!”
林佩玉往旁边一避,没被沾上。但控制不住脸上生出嫌弃,她抬头看了一眼,想知道是哪个没素质的,怎么随地乱吐痰。
她就压根没往自己身上想去,最多以为是哪个不对付的知青故意恶心人,谁知道转过头去看,是两个脸生的村里大娘。
那更没有她的事了,她一个人下乡无亲无故,除了上工就是休息,没有参与过村里任何事情,跟陌生大娘们更加没有瓜葛。
那俩大娘嘴巴里不干不净说着些什么,还竖着指头对她指来指去,她也只归咎于女人们沸腾的八卦心。
林佩玉继续走路,完全没把眼色给那两个农村大娘。
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已,女人们上了年纪嚼舌头根子的功力增长是很正常的事情,她不应该苛求她们懂得最基本的道德礼貌,面上过得去就行。
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她的容忍程度都是很高的,下乡前就知道农村人素质参差,这点准备还是有的。
林佩玉松开摸包的手,目不斜视从两个多嘴多舌的婆娘中间穿过去。
俩大娘做好了对骂的准备,甚至连祖宗八代的骂词都反复心里斟酌了几遍,哪知道人家鸟都不鸟她们,顿时跟泄气的皮球一样蔫了吧唧的。
“她怎么反应都没有?”
“脸皮真厚,我们这么骂她,她都装作没听见。”
“不脸皮厚怎么扒得上男人,我听说啊……肚子里有了,为了进门,撺掇奸夫害死了原配的亲闺女。”
“……我天,这奸夫不会是九婆家的马—德?不会吧,马德多正经的人,那闺女不是说是太累了不小心没的?”
“谁知道呢,她们知青院里的知青看不惯说的,说得有鼻子有眼,谁能编成这样离谱,保准有八九分真?”
“真是造孽呀,黑心肠的玩意儿,狗男女!可怜马爱香那么好的媳妇了。”
“要不去马家看看,也好知道是不是真的。”
“走走走!”
村头村尾都被桃色新闻占据,闲话讲讲就得了,还传到了主人公的家里。
作为主人公中男方的亲妈,九婆气得双手发抖,舌战群儒。
她今年五十岁,日子过得还算平实,虽然早年丧夫,但独生子孝顺,儿媳妇贴心,又有了第三代的新生。
美中不足的是小孙女折了一个,但往上数那些饥荒年头,谁家不饿死几个,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日子过得顺畅与否,这面色上就很看得出来,五十岁的人头发仍旧乌黑,脸色也红润紧实,眉头都见不到多少皱纹。
哪像现在眉头紧皱,喘着粗气,一张脸红得跟猪肝一样。
她家墙头上扒着几个混蛋,门口张望着好几个多嘴的,甚至有几个仗着关系好没红过脸直接进来了院子里。
听听她们满嘴喷粪,什么奸夫,什么知青,跟她儿子有鸡毛关系。
她儿子向来正直憨厚,是个清清白白的好汉子,挣十公分干力气活,别说他偷情杀女,他连打牌抽烟那些坏习惯都没有,哪里传来的疯言疯语竟把污水泼给她儿子,是寻思她家老头子去得早没人撑腰吗?
她挥舞着扫帚把墙上的人扫落,又堵在门口把说闲话的多嘴婆娘都扫开,叉腰守在门口放狠话。
“你们造谣生事也编得好一点,我儿子这么多年谁不说他一句好,作风问题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你们再多说一句,我就去公社告你们诬陷。”
九婆一张脸都涨得通红,她丈夫死的时候都来欺负她,现在儿子还在又来编排儿子。
她九婆可不是年轻时候抹不开脸皮的小媳妇,她有儿子媳妇还有孙女,谁多说一句,她就逮着谁死磕。
谁都知道九婆近年来脾气和缓,但年轻时候的脾气是有些疯,她说出的话真是一个唾沫一个钉,都逼得人家连狠话都说出来了,那些吃饱了撑着的人也偃旗息鼓了。
九婆气冲冲把门锁上,又扔下扫帚走里屋去给儿媳妇解释。
不能把对外人的坏脾气迁怒到家里人,九婆揉了几把脸,深呼吸几口,扯出一个笑容,这才掀开布帘子进去。
她笑着接过儿媳妇怀里吃饱的大孙女,一晃一晃逗着她,小婴儿白白胖胖出了月子,一笑能把人心都融化,九婆伪装的笑脸在孙女可爱的攻势下也变得真诚起来。
她越看越喜欢,刚刚那些不如意的事都忘到了脑后,一个劲地夸着自己孙女。
“奶奶的心肝宝贝啊,长得真俊,长大要迷死个人。”
马爱香躺在床上,双眼探究着自己的婆婆对女儿的疼爱是真是假。
外头的疯言疯语已经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农村房子都不隔音,更别提看热闹的人还会主动把消息往她耳朵里送。
儿子是个会演戏的,当妈的也见不得有几分真心。
她平等地怀疑所有人。
九婆逗着小的还不够,见大的这个脸色不好,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就知道,大的这个也得哄。
她儿媳妇等着她的消息呢。
九婆抱着孩子坐到马爱香的床边,越看越觉得儿媳妇哪儿哪儿都顺眼,都是外面那些挑是非的人坏了心肠。
她儿媳妇是她自己挑的,还是靠着死去老头子遗留的一点恩情求来的儿媳妇,这儿媳妇是隔壁大马村村长的女儿,成分好,干活麻利又孝顺。
这和儿子成婚一年多以来,两夫妻感情融洽,她们婆媳两个也从没红过脸,儿媳妇体谅她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不容易,她也不当搅家精折腾儿媳妇。
哪怕他们马家三代单传,想有个男丁续香火,可是个女儿也没有忽视,先开花后结果,又不是不能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九婆知道自己的德行,她是有些重男轻女,但是这个年代谁不重男轻女,男孩长大了就是壮劳动力,十个公分,女娃子最多六个公分,没干几年就要嫁人还要赔一副嫁妆,确实不划算。
但儿媳妇要给两个丫头办满月,她也是一句话没说,又是分红鸡蛋,又是准备满月酒,要不是那场意外,哪至于儿媳妇和儿子离了心。
现在外面又传的那么难听,连女知青都编排进来了,还说儿子故意压死孙女,儿媳妇听了肯定得怨儿子。
她得给儿子解释,宽慰儿媳妇的心,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多好。
她安抚地拍拍儿媳妇地手,解释道:“爱香啊,外头那些婆娘你也知道,一张嘴就是不把门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说,你别听到心里去。你还坐着月子呢,不能生气,生气要落下病根的。”
都是外面人的错,她家儿子一点错没有。
马爱香没从婆婆口中听到想听的,她侧过头去一言不发。
生育对女人本就是一道坎,尤其她还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元气更是大伤,她准备坐双月子养身体的。
但是月子没出又被女儿的死牵扯了所有精神,月子没有做好,恶露一直没止住。
她□□再坚强也忍不住情绪上不悲恨,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她甚至还没有过满月,她在被亲爹压着的时候有多么无助多么绝望,她又怎么能不怨。
马爱香的泪一连串掉了下来,她快哭瞎了眼睛,丧女比剜肉还疼,那个没良心的竟然在打了一巴掌后就躲了出去,连着几天都没有露脸,唯一一次回来还跟她摊牌,她好恨!
“妈,我要和马德离婚。”
九婆卡壳,没料到儿媳妇会说出这种话来,她能怎么办,当然是劝和不劝离。
“爱香啊,夫妻间吵吵闹闹正常,这次也是他不对,但你原谅他一次,他一个当爹的不是有意的,你们离婚了,我宝贝孙女可怎么办。”
马爱香的视线移向九婆手上憨态可掬的女儿脸上,她面露挣扎,这个坎她真过不去,她原先和马德就没有感情,要不是她爹为了报恩,她也不会嫁进来。
但是嫁进来后,她其实很能感觉到丈夫的疏离,甚至还发现过他身上不知名女人的抓痕,但是她没有在意,没有爱就没有恨。
她一腔爱意都留给了自己的一对女儿,那是她这个世界上的珍宝,可是珍宝被人摔碎了。
“妈,你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吗?”她沉闷地张口。
九婆大吃一惊,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难道真听信了外面的谣言:“爱香,没有的事,阿德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马爱香仍旧接着问:“他是真的为了外面的女人和孩子害了我的女儿?”
“没有没有。”九婆连连否认。
“其实,他可以明确告诉我,我可以给她们让路的,可是她们怎么可以害死我的女儿!”
“别起来,别起来,你身子不好。”
九婆抱着孩子不好搀扶人,她见着儿媳妇从床上坐起,赤着脚站在地上,着急得很。
“妈,可能你不够了解你儿子,你儿子昨晚回来跟我说要和我离婚,理由是我生不出儿子。
可笑吗,我还在坐月子,他不疼惜我生育辛苦也不愧疚害死我女儿,一个劲地借着我无子的借口让我让位,不觉得他恶心吗,他就是个冷心冷情的人。”
从儿媳妇嘴里听见儿子做出的离谱事情,九婆一张脸都透露出震惊,怎么可能,他那个憨厚听话的儿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真不可能,他不会这样的,爱香你是他老婆要相信他,你们才是一体的。”她苦口婆心,翻来覆去就是这些老生常谈的话。
马爱香真的听腻了,拿出一张纸条,“妈,你要不要,去见识下你儿子面具下的真面目。”
九婆嘴巴微张,一脸懵逼。
傍晚五点多正是家家户户用饭的时候,没有几个人会来林子里,这是私下见面的好时机,没多久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马德按时履约,他知道李琴今儿个约他来干嘛,不就是来问他跟媳妇离婚的结果。
他其实也没想到,他媳妇竟然会同意,他还以为会多费一番口舌。
不过这样也好,事情办好了就行,过个几天,他就娶了李琴,到时候他儿子生下来就名正言顺了,也不枉他爹煞费苦心。
他手上拎着一袋瓜子和核桃,这核桃可是好东西,补脑,他费了好大功夫才从黑市上买来的,这好东西补着,他儿子一定非常聪明,生出来就超人一等。
他想着美好的未来,舒缓的笑着,这脸上少了阴测测的恶意,纯然是为人父的喜悦和爱护。
没多久叶子传来动静,马德漫不经心扭头,见到人的那一刻,他一张脸瞬间变了。
他声音扭曲,质问道:“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