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孙建国那送客的手势他也不气馁,讲价就要有来有往,一锤定音的总少,三寸不烂之舌就该在这里派上用场。
于是他装作看不见孙建国的意思,絮絮叨叨讲:
“唉,不是,同志,这二手表本身就没有新表值钱,你这表要是在柜台新卖,那我确实也不能张这个口。可咱不是在这外头碰上了,就得给个实惠价,价格太高是倒不出手的。
还有啊……你这无本买卖还是见好就收比较好,你懂的,这么着吧,我出八十八块,这数字吉利吧。”
说着挤眉弄眼,探出食指和拇指张开比了两下八。
孙建国见着对面那人像听不懂他的话一样自言自语,还毫不外道把他赶客的手挡下,甚至冲他哥俩好似的抬抬眉毛。
简直离谱!
跟谁哥俩好呢,哪里来的厚脸皮,他就认马志强这一个哥们,不是谁谁都能赶上当他孙建国的哥们的。
还有,什么叫做无本的买卖,合着在他眼里,他这表还来历不明,他可真是耐不住他那臭脾气了。
孙建国一手把蹲着的人推倒,站起来指着人鼻子,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冲着骂:“自个人穷得叮当响,还来眼红我这手表来路不正,合着你得不到的都是偷来的,街上那么多大姑娘在那儿走着,你怎么不眼红得不到,说人家偷人。
完蛋玩意儿,红眼病的货色,迟早生儿子没□□,就这还娶媳妇呢,舍不得花钱就当一辈子老光棍,人家姑娘摊上你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骂着骂着还不够爽快,拿他那加了增高垫的鞋子踢了人家一脚。
踢了还在那可惜,感叹这鞋底没有镶钉子,要是镶钉子就该刮起他一层皮,竟敢说他是个偷儿,哪个偷儿敢去供销社回卖的。
“真他娘的眼睛喂了狗。”
那人正美着能低价入一块好表,不妨被人推倒,又接连挨了孙建国一串臭骂,还没缓过来又挨了一脚,简直不敢置信。
长着嘴巴看着孙建国骂骂咧咧远去的背影,好半晌才抖着下巴回击,“谁他妈男的来卖女士手表的,不是偷的又能是什么!”
他真的挨亏了,尤其还有那么多人指指点点下。
“看看看,看什么看,没见人打架啊。”
这一通输出把孙建国给骂舒服了,连带着对上午被盘问的牢骚一同发泄了,可走得是潇洒,又是啥事都没干成。
他摸摸胸口,都不知道该回村里还是回县医院。
他双手拢在袖子里,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以及偶尔闪过的自行车,想着怎么把这块表给卖了。
自行车、缝纫机和手表是三大件,没几家人买得起,买得起的人家也大都是置办聘礼的时候。
对了,聘礼!
孙建国一拍脑袋,他怎么就忘了,自个儿村里还有人要结婚呢,结婚不可正得筹备三大件充充场面,尤其是那家子人都是好面子的,怎么也能吃下他这块手表。
只不过,全新的海鸥表也就一百二十块,他这块卖个两百五十块会不会人家不要,这价格都能买两块全新的了。
他挠挠头,有些发愁。
心里腹议,这小林同志家里可真舍得,是个女娃还没成年就给买个三百来块的手表,下乡来压箱底的钱也有两百块钱,这些加起来都能娶两个媳妇儿了,正经能干大事。
只不过这好表在乡下不识货的地方可真卖不出价,要不是他来县里看了,也不晓得手表和手表之间差距那么大。
算了算了,村里人总好说话,多拉拉价格,不至于让小林同志亏大发了。
不是好面子吗,那就往天花乱坠那上头夸,他就不信了,他这张舌头还搞定不了那家子人。
*
“你还真办到了。”马建国看着眼前这张诊断书,斜眼看着咧嘴笑的马志强。
“咳咳,这不有志者事竟成,这回没说错吧。”马志强被夸得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这结果是真没辜负他的付出,“叔,你看这走程序的事情,是不是该帮把手?”
马志强弯腰给马建国添了热水,也不忘给自己搪瓷杯里加水。
马建国吸了一口水,捧着搪瓷杯不说话,眼神看着里头飘起来的茶叶碎渣,思绪不知道转到了哪里去。
马志强没忍住咳了一声,抿了一口热水压压胸口的痒意和一点不适,追着问:“叔?”
“行了,别在我面前杵着了,回去好好休息,这才两天就瘦了一圈,看你这嘴唇发紫的衰样,别她没送走你就倒下了。”
得了这句准话,马志强是真的放下了心,不伦不类行了个礼,“那叔,我等你的好消息。”
“快滚,快滚。”
马志强喜笑颜开,临出门又被冷风呛了一口,肺里不舒服得紧。
他咳嗽几声,把从孙建国那里抢来的自行车摆正,一双腿横跨上去,骑到这自行车的主人家去。
这自行车总共他们小马村也就两户人家有,一户是那家要结婚的,精怪得很,舍不得借人,还有一户大方肯借,小孩都知道该还谁家。
他骑着车拐了个弯,正撞见从那家家里出来的孙建国,他挑挑眉,这小子不是不喜欢和那家人结交吗,嫌人家好面子,装样子,这怎么还和人家哥俩好似的笑着勾肩搭背出来。
他注意力在那俩人身上,车把手就没怎么把好,一不留神就连车带人摔了下去。
马志强只觉得沉痛已久的胸尖锐得一痛,眼前一暗没了知觉。
孙建国装模作样应付的笑脸,在看向马志强和他脚下踩着的自行车时,那笑容倒是真扬上了,好悬,这家伙还记得这车,不然他可真是没法交代。
只不过他扬起的嘴角还没坚持多久,就迅速掉了下去,“卧槽!”
作为损友,见着好友摔跤,第一印象是去扶那把自行车,这可是借来的金贵玩意儿,摔坏了可不行。
人比自行车又要差一档次,尤其是马志强这么壮实的汉子,摔一跤就摔一跤,他保证不大声嘲笑他。
只不过,这点子嬉皮笑脸的在马志强一跤摔晕过去,拉都拉不起来后,孙建国也慌了,顾不得他那自行车,抱着人家上半身寻摸人家的后脑勺。
这不会赶上脑子撞石头上了。
可脑壳一点包都没有,更别提血迹了。
“志强、志强、你别装死,快起来。”
孙建国都带了哭声,话都说不利索。
这哭声招来了其他回娘家的人,大伙一起借了大队长的驴车给送去了县医院。
王爱红去上完茅厕洗完手,正准备去缴费处结算这几天的药费,看医院大门口聚集了一堆人,这骨子里爱看戏的德行就占了上风,缴费啥时候都能缴,这热闹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的。
她边挤边和挤下去的人说不好意思,力气却一点都没收,没一会儿就挤到前头,脸上的好奇才扬起,才发现是他们小马村的人。
一个个脑袋瓜上都冒着热气,一看就是着急过来的,后头还有两个眼熟的村里人架着一个瘫软的人过来。
“怎么着,怎么着,出什么事了。”王爱红湿哒哒的手往衣服上一擦,小跑过去帮着抬人。
她没别的想法,多少都是一个大队的,能帮就帮。
这刚上前,先是看见孙建国这头毛汗湿的颓样两脚打着哆嗦跑去挂号,这心里就打了个嘀咕,这小子玩得好的就她儿子,他这么上心,出事的不会是自己儿子吧?
这一想只是眉头皱拢,她凑近一看可了不得,险些一口气撅过去。
还真是她儿子。
“啊,我的儿子啊!”
王爱红的脸上都挂满了泪水,这才刚见过面的儿子,活蹦乱跳还给她喂橘子的儿子,怎么转眼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孙建国一回生二回熟,连忙先去挂号,也不知道这医院怎么搞的,大病小病都挂号,挂号缴费才肯治,也没个通融的人情味。
等挂完号回来,见马志强他妈扑在他身上痛哭,又是骂儿子不孝顺、又是骂里头的小林同志是扫把星,他脑门子一头汗都快被这倒帮忙的婶子给吓回去了,这简直是做错事情被抓包,还一抓包就抓包到人家妈头上。
“婶子,咱们先让开,先给医生看看。”孙建国手里捏着一叠票据和找回的毛票,他拉过被挤出去满脸铁青无法上前的医生进来,让人给治,又手脚并用把他婶子隔开,让医生有空间看诊。
没一会儿,这医生脸色也更沉了。
“你们谁能主事,找个主事的人过来听。”
围着的众人都心里一咯噔,暗道不是好事。
王爱红揪着胸前的衣襟,一颗心七上八下,面前又闪现过她家死鬼死前被宣判治不了的场景。
嘴里喃喃:“不会的,我儿子不会随了他爹的,我儿子还年轻,他还年轻呢。”
王爱红作为马志强的直系亲属,绝对有着主事权。
只不过医生看着开始指望神佛保佑,无头苍蝇般的王爱红,也不指望这人还有几分理智可以听他说话。
孙建国不得不加了担子,低头哈腰站出来听医生的嘱咐。
“医生,你跟我说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