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卷了卷左手手腕的衣袖：“你知道为什么我姓阮，她姓林吗？”
马志强眉头一动，不是随父母姓吗。
“我母亲可不姓林。”阮明暄直言。
“你……”马志强没有反应过来，片刻才有了一丝波澜。
目的达到，就由他去猜，只不过，还差一步，再推一把。
“还有，病退回城这件事情会跟她一辈子污点，你只把人送回去但还不够妥帖，虽然这是你的认知能带来的最好选择，我不怪你。”
阮明暄停顿一下，又拿出一张纸递给马志强，“但，你不是首个为她考虑的人，这张纸是她的退路，比你那个病退回城留下的麻烦事要少，建议你这么做，对她更好。”
马志强失魂落魄拿过那张纸，这些话语带给他的震惊，让他脑子无法思考，只能他说什么他做什么。
他接过对着月光看。
这是一份工作转让协议，落款时间在除夕前一天，比他下定决心还要早一日。
“八点了，无论哪种方式，户口的事情，我都会安排好，回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他拍了拍马志强的肩膀，顿了顿又道：“你知道的，什么才是真正对她好。还有，记得转告她，那件毛衣和她很相配，我的眼光很不错。”
说完阮明暄微笑着拉着行李头也不回离开了，只有转身后瞬间肃然的变脸才让人知晓他心底的不平静。
要不是还要回去上学，他还有长长的时间留在这里做手段。
但是，两权相害取其轻，前途和亲情，他懂得取舍。
阮明暄走后，留下马志强一个人喘着粗气留在原地，寂静的夜里，只有影子与他相伴。
原来也有人努力着先一步要让她回城，他自己是什么心态他自己知道，原来这个哥哥也是抱着一样的心态。
这种畸恋，哥哥和妹妹，但不同姓，又是代表什么，堂表兄妹，还是借着兄妹之名……
只不过为什么这份协议要让他转交，他背后付出的努力就这么拱手让人，他不像是这样的人。
阮明暄离开知青院走着夜路去县里，他没有劳烦村长驴车送他，就一个人走在冰雪掩盖的旷野里。
拱手让人，予人利益，他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他说过的，愧疚是她的命脉。
端看马志强怎么处理，隐瞒那可真是如了他的意了。
坦白也能承他一分情。
一举两得。
这样的小算计他本不想用上，但事情的发展超过了他的意料。
他本身就没有想任由她那可笑的意愿让她留在这里，给她选择也无非是彰显自己的民主，让她自己想通乖乖回来。
正巧马志强也有这个心，他这个防备深重的哥哥的话不爱听，喜欢的人的话总得听听吧。
他这一趟而来的图谋，不过是回城二字罢了。
其他的结果都是迁就。
阮明暄步履匆匆，没有回头去看这个短暂停留的村子。
没有回头注意墙边久等的林佩玉，她没有挽留只静静看着他远去，心底毫无波澜，就跟送别一个陌生人一样。
那样的步伐果真是在假装，林佩玉心底有数，她此番不是来送行的，而是来等另一个人。
感情中总要有个人主动。
“你站住。”
马志强跨过门槛的脚被一声站住给停住，他被打击一番，脑子里乱得跟一锅粥一样，恍惚被喊住还以为是眼前有了幻影。
直到幻影对着他开口：“你来找他做什么？他又跟你说了什么，这么魂不守舍？”
眼眶都泛红了，这是遭受了什么打击？
她那个“哥哥”的话从来不让别人感到不适，做人他有着自己的分寸，可那是对于别人，而马志强这表情，显然是得到了另样的待遇。
马志强烫手，手上的纸捏着都有了明显的褶皱，他看着眼前歪头疑惑的人忍了又忍，才问：“你俩为什么姓氏不一样？”
这个问题，他被困扰着，短短几分钟，他的情绪又开始低落，先前撞破人家相拥时候的情绪又全部上来，甚至还因为隐瞒有了翻倍的伤害。
“他告诉你了？他怎么说的？”林佩玉探究的眼神在他隐忍的脸上划过，转而又委婉地以反问的方式问回去。
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试探他，为什么不能直接回答他，为什么要隐瞒！
马志强一瞬间破防，对上林佩玉的眼神，那里竟然藏着一丝欣慰。
他瞬间觉得心脏被捏碎了，他的难堪竟然会让她欣慰，他艰难深呼吸吐出三个字：“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不一样？”
“你总算肯问了。”眼前的人深深叹息，“你一直逃避，瞒着我事情，不肯告诉我，你现在尝到了被隐瞒的滋味，是不是很不好受。”
这句话她也憋了好久，现在才说出来。
她主动站在这里就意味着她不想放弃，想说个明白。
已经给他一天一夜的时间考虑了，但还是那副死脾气，也不知道阮明暄说了什么，能让他情绪起伏那么大，逼着他主动张口问。
“上次庆祝的时候，我就想和你说，但被孙建国打断后，又和你赌气刻意不说，但既然阮明暄和你说了一点，我还是有必要跟你讲清楚，省的哪里不说清楚导致误会产生。”
直呼阮明暄的名字，果然不是亲兄妹。
所以是和他想的一样吗？
马志强不是个面色上会伪装的人，林佩玉虽然没有往阮明暄故意把他俩关系暧昧上引上想，只是以为是马志强对于异性靠近她的吃醋。
适当吃醋推动感情，过度影响感情。
他们要长长久久一辈子呢，他总是要知道的。
“这是一个挺长的故事，要从十多年前讲起……”
月亮越升越高，静谧的环境是个很好的坦白地。
澄澈的月光下，两人第一次彻底坦白。
马志强也渐渐放松了心防，随着故事婉婉道来，他才感同身受般涌上了怜惜。
“辛苦你了。”
马志强把林佩玉拥入怀中，心疼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以为的为她好，其实对她来讲并不算好，不过是从乡下转移到另一个狼窝里。
林佩玉被臂膀紧紧的禁锢住，诉说的话也带上了哽咽，这些事情她埋在心里很久了，不敢跟旁人倾诉，直到现在才全部吐露出来。
“其实，我卖了手表就是想安定下来，但是，你又费劲心思堵上自己的性命送我回去。到头来，因为没有好好的沟通，造成现在这幅情况，不觉得白费功夫吗？”
“别送我回去了，好不好？”林佩玉盈满眼眶的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把自己的一切都说开，不想离开。
“你……知道了。”马志强一愣，他始终认为自己瞒得很好。
林佩玉从他怀里出来，拉起他手上的一叠纸晃在眼前，“回城的诊断书吧？”
“我……这是……”他还没有说话，怎么就知道是回城的诊断书？
“建国叔在你做手术的时候就都告诉了我们，其实你没必要为我做到这种程度的。马志强，你记住，我林佩玉要是想回城，我也会凭自己的本事光明正大的回去！”
此刻的林佩玉熠熠生辉，马志强移不开眼，他半晌才说，“要是，这个回城是最后一次机会呢。”
而且那还不是病退回城，是一个好工作呢，他还没来得及说。
“那我也认了。”
“马志强，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听到坚定的喜欢，马志强整个人紧绷的弦一样的背弓都松弛下来，这不是他想要的吗，只不过他还有点顾虑，“他？”
“他？阮明暄？只是曾经的【哥哥】罢了，大概他有些话让你误会了，他最在意的只有他自己，你不必被他的话多想，处对象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谁也插不进来。”
“你不觉得苦吗，从那样好的条件到现在，我家条件不好，大概率比不上你以前。”
“谁生来就是享福的，我俩共同努力，是可以把日子过好的，父母辈不也是苦过来的吗。”
“但是……”
“马志强同志！”林佩玉站开一步，很不满，语气硬了起来，“到现在你还没有回应我的喜欢，全是不必要的担忧，你能不能给我个准话。”
见她不高兴，马志强慌乱地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摆，最后鼓足勇气去勾她的手，直到整个手掌都握上没有被拒绝，他才咧着嘴笑：“好，我们共同进步、共同努力，把日子过好！”
“一言为定哦。”
“嗯，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两人又由牵手抱了回去，夜深，拥抱也不会被人看到，尤其是刚定关系的小情侣，更是黏糊。
拥抱很久后，马志强才记得阮明暄的话，经过说开，阮明暄已经不是情敌的位置，只是一个曾经的大舅哥的名称，他愿意转达他临走前的话：“对了，阮明暄他让我告诉你毛衣和你很相配，他的眼光好。”
至于，那个工作协议，就别说了，他给他寄回去就成了。
林佩玉皱眉，这个人走了还要加这么一句话有什么用意，不是她“妈”给织的吗，怎么成了他的眼光好？
“不说他了，煞风景。”他那点心思她知道，不过是编造出一些暧昧的话来阻碍她俩之间的关系，阻止她留在乡下而已。
她感念他的好心，但也仅此而已。
“回去吧，天冷了。”
“好。”
两人在女知青院门口分别，林佩玉轻手轻脚进了屋子，坐在床上正想脱衣服时，想到了刚刚的话，她停下解扣子的手，从床底下翻出那一个盒子，拿到厨房去，生了一点火照着。
这条毛衣面上没有一点问题，直到她翻到了衣服后颈处的布标，才知道这毛衣是阮明暄买的，不是她“妈”织的。
林佩玉有一点失望，但这算不上什么大的打击，他的话不可能就这点含义，这件毛衣指定有些问题。
她翻了三遍，再没找到什么问题。
顿了几分钟，在火光映照下，才把视线落到了毛衣盒子上。
硬纸板做成的盒子。
仔细低头凑近看，才看到有一张纸从硬纸板边上露出一个角。
是什么东西，要藏得这么严实。
对着火光，她抽出来，摊开那张纸看，撇撇嘴。
钢笔字，左手字迹，他那个哥哥惯用逃脱的花招。
这张纸上能有什么秘密能够让他用左手写字。
好奇心顿起。
一个字一个字过去，她半晌久久没说话。
直到火花吞烬了纸张，才久违地抿嘴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要变天了。
变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