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气渐冷,连日头都起的迟了些,直到辰时,天才开始蒙蒙亮起。
“玄鬼大人!郡守大人!”管家急匆匆地穿过中庭,气喘吁吁地跑到厅中,“魏王来了,车马就快要到城门外了!”
这消息一送到,府里立刻乱了起来。冯议挪动着那肥胖的身体,吩咐着管家道:“快!快!准备车马,我要立刻去城门迎接!”
玄鬼也搁下茶杯起身,平静地道:“郡守就留在府中吧,我亲自去迎魏王。”
冯议先是一愣,随后脸上堆起笑容,奉承道:“也好,也好,那边劳烦玄鬼大人了。我留在府中打点宴饮事宜。”
玄鬼点了点头,起身便往厅门走,走到一半,他又转身吩咐冯议道:“铜鬼虽也在,但密牢外的守卫切莫撤开,务必看好犯人。”
“是!是!”冯议一连应了许多声。
不出一刻,管家便遣人套好了车马,让一队守卫和数名府邸侍女随着玄鬼一同前往城外。冯议和其夫人忙里忙外准备着茶点和餐食,还让下人将府中最好的客房清扫干净,等着魏王的到来。
雨延郡并不大,但从城门到郡守府,快马也还是需要费些时间。冯议打点好了一切,便带着夫人守在府门外等着,可从巳时初等到巳时末,他们也没看见车马的影子。
“哎呀,会不会前边出事了?”他那同他一般圆润的夫人凑近了他的耳畔,小声问道。
“嘿,你这乌鸦嘴!”冯议呵斥道,“圣驾在前,只能多说吉言!这番话别再说了,小心祸从口出!”
夫人连忙捂住嘴,不敢再多问。
过了一会,有快马一路奔了过来,冯议本以为是前方开路的,正理了理官袍准备迎上前去,却看见马上的人满面满身的鲜血,不仅断了一臂,连抓着缰绳的那只手都只剩下三根手指。
郡守夫人年轻时是个富家小姐,嫁给冯议后养尊处优,这辈子没见过如此血腥的一幕,当场便惊叫一声,昏了过去。
那守卫是他府中的人,只见他急急忙忙、半爬半摔下马,跪在冯议跟前,大喊道:“大人!魏王在城门处遇袭!您快将犯人转移!再带人前去支援吧!”
冯议浑身一颤,战战兢兢地问道:“是……是何人所为?”
“是李厌!”那人咳出一口血,继续道,“先是只有他一人,后来……那些叛军又从屠严和东殃包围了过来……”他提起一口气,大吼,“大人!事不宜迟!请尽早决断吧!”
冯议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要往府内走,正当那守卫以为冯议要遣人支援时,冯议“嗖”地拔出身后守卫腰间的佩剑,回身径直插进那本就受了重伤的守卫的胸口。
守卫不可置信地看着冯议,他那张素来堆着阿谀谄媚的脸,如今却夹满骇人的阴森与恶毒,他的嘴唇反复张合,但他还没能说些什么,便仰身倒在地上,双目圆睁着咽了气。
“来人,把他的尸体拉走。”冯议丢下佩剑,转身威胁道,“你们什么都没有看见,听见,对吗?”
他身后的守卫均是后背一凉,其中两个人上前拖走了地上的尸体,不敢吱声。见众人没有异动,冯议这才踏进府门,一路匆匆前往密牢。
魏复在城外被叛军包围,紧急之下派回传令的,甚至都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如此尽可知城外战况是何等激烈。他冯议一路走到现在,从来就不是靠着效忠于谁,从谁那能得到更多的利益,他便倒向谁,哪怕那些人是叛军。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处理掉牢里的铜鬼,再用那女人向叛军投诚。
这两日玄鬼折磨她的时候,自己也在场,为了避免自己所作所为被发现,他要提前毁掉她的声带与双手,让她无法说话、无法写字,甚至半死不活,这样交出去才放心。
他派了大量的守卫张着弓守在密牢入口,自己则孤身一人匆匆下了密牢。
此时,牢房里的鞭响已经停了,他一路小跑到深处的牢房时,铜鬼正端坐在椅子上休息,那红发的女人被掀倒在染成红褐色的干草堆里,已经昏死过去。
“铜鬼大人!不好了!”冯议装出一副焦急的模样,捏着袖子揩了揩额角上的冷汗,“魏王到了雨延郡,却在城外遇叛军突袭!”他一边从袍袖缝隙中观察着铜鬼的举动,一边道,“玄鬼大人让我带着府兵看守犯人,要您立刻前往城外支援!”
白夷雪眯着眼,观察着冯议的举动,过了片刻,他问到:“玄鬼人呢?”
“玄鬼大人已经先行一步了!”冯议回道。
此事来得蹊跷,若是真的遇上合盟军围剿魏复,玄鬼也不可能让冯议带着府兵看守犯人,他必会和“铜鬼”设法转移犯人,留作筹码。
这郡守看似着急,说话却滴水不漏,别有用心,看来还存了别的想法。
白夷雪缓缓起身,拎过一边的佩剑,抬腿往牢房外走去。冯议在他身后跟了几步,便没有再随着他往前走,而是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消失在阶梯处。
过了半晌,他转身回到牢房里,冷眼看着躺在地上的雁灵。
听说为了抓这个邪门的女人,魏后半个月前便在玉枫山布了局,数十人在山间设陷围剿,最后只剩十几人活着回来。
冯议先探了探雁灵的鼻息,她呼吸断断续续,几乎是吊着一口气,冯议这才将她翻正过来,接着,她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一个通体漆黑的紫砂瓶,拔了软木塞子,准备将瓶中的东西倒入她的嘴里。
瓶子才刚靠近雁灵,一道冷光闪过,锋锐的短刺猛地从后方抵住他的脖颈。他手一颤,险些没有抓住瓶子。
此人杀气内敛,脚步无声,出刀却快如迅影,实是个顶尖的刺杀好手。铜鬼虽是魏流云的暗卫,但他早年间便与他打过交道,他绝对没有如此身手。
“你……究竟是谁?”冯议咽了一下喉头,问道。
“应该由我来问,你来答。”白夷雪不再装出铜鬼的声音,而是用自己原本的声音,冷喝道,“瓶中何物?”
冯议犹豫着没有回答,白夷雪又将短刺往里边送了送,威胁之意不以言表。
“哑……哑药。”
“何人授意?”
“无人授意……是我自己的主意。”
“最后两个问题。”白夷雪缓缓问道,“魏复是否真的在城外遇袭?囚锁钥匙在何处?”
冯议沉默片刻,最后选择老实回他:“确实在城外遇袭,回来报信的是我的府兵。囚锁钥匙被玄鬼拿走了,墙上的部分可以解下,但身上的部分没有钥匙是打不开的。”
当初制作囚锁时,连接着墙上的那端是套在铁桩上的,可以取下,身上的枷锁两片相扣,以铁杆插栓,没有钥匙便打不开。
白夷雪恨不得一刀插入冯议的喉咙,再狠狠将他的脑袋砸个开花,但此时牢外戒备着冯议的府兵,留着他做人质,比杀了他有价值。
思及此,白夷雪一转语气,带着宽哄的意味,对躺在地上的雁灵道:“阿丽,看来还要再委屈您一阵了。”
冯议还不甚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便看见让他极为惊悚的一幕。
那个受了几日鞭刑,吊着一口气几乎是奄奄一息的女人,竟从干草堆里坐立起来,她伸手撩开脸旁的碎发,露出在微弱火光中仍然妖冶凛冽的异色双眸,举止之间,四肢与脖颈上的铁链碰撞,发出一阵冰冷刺耳的声响,冲击着冯议的感官。
雁灵缓缓起身,取下套在墙上的锁口,拖着长长的铁链越过冯议,往牢房外走。白夷雪一手以短刺抵着冯议,一手提起他的衣领,挟持着他跟随在雁灵身后,走向远处的那道台阶。
密牢外,得了冯议授意的府兵们正张弓对着出入口,按冯议所言,若看见铜鬼走了出来,便直接将其射杀。
可惜他们等了好半晌,才看见身着铜鬼服饰,却未戴鬼面的陌生男子挟持着他们的郡守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那个被审讯了多日的女人。
“让你的人退下。”白夷雪声音冰冷,话语间充满威胁。
“退下!”冯议虽心有不甘,但此时自己的命就掌在他人手间,于是他只能下令道,“所有人,撤下兵武,退下!”
府兵们听话地收起了武器。白夷雪冷笑了一声,缓缓对府兵中他见过的那守卫长道:“守卫长,劳你准备一匹武备齐全的良驹,再开开路,护送我们出府。”
他们的主人在他手上,他们自然不敢多言,手下的人很快便准备好了良驹,停在府外。白夷雪挟持着冯议,雁灵拖着铁链跟在身后,因为铁链碍事,所以她时不时踢开垂在脚边的链子。
经过了中庭,刚在侍女按摩下清醒过来的郡守夫人,看见乌泱泱一群人经过,自己的官人被架在刀口,又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府外,一匹品相尚可的骏马正停在门前,马鞍一侧装有一把铁弓和一袋羽箭,另一侧则挂着水囊,雁灵身上有伤,又戴着铁锁长链,行动不如以前敏捷,费了些力气才翻上去。
白夷雪缓缓将短刺撤开几分,就在冯议以为可以送走这恶鬼,将要松一口气时,白夷雪猛地将刀刃插入他的肩头。
他的刀劲很巧,足以让冯议流血,却不会丧命。就在冯议捂着肩头还在哀嚎时,白夷雪已经拔了刀翻身上马,拉着缰绳冲出了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