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慢动作，或者某种镜头回放，达米安不确定。

他只知道，奥罗拉眼睛瞪得溜圆，瞳孔因惊讶而微微放大。达米安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

但很快她就平复好了她的表情，眉头轻皱，略微诧异地说道：“但我以为你们不杀人。”

这让达米安忍不住捏了捏鼻梁，这就是为什么他讨厌与人交流的原因，他们总是想知道更多。

而且你永远不知道他们获得那些信息后会有什么反应，通常都很糟糕就是了。

但奥罗拉是他想要招募的队友，她和他应该是平等的，信息的交换也应该是平等的，所以他长叹了口气，压下内心的抗拒感，“现在确实是这样的，因为我现在和父亲一起生活，他的理念影响着我，而我也…不愿像以前那样生活。”

“但之前和母亲生活的时候，我是被作为武器训练的，杀戮也是其中一项训练。”

达米安边说边观察她的表情，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奥罗拉从开始的皱眉到了现在的面无表情。达米安必须得承认，她其实掌握了非常完美的扑克脸。

她当然会是这个反应，达米安自嘲地想到，每当奥罗拉遇到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事情时，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让别人猜不出她的想法，达米安敢打赌她现在肯定在想着再次让他失忆的对策。

利维坦可能还会帮她，达米安瞥了黑猫一眼，它对发生的一切都毫不在意，正舒适地躺在沙发上。

就算有着魔法她也只是个害怕杀戮的普通人罢了，自然会被他的过去吓到，即使他只是这样轻描淡写的说了一下。

她不适合做你的队友，达米安。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达米安。

就在他以为奥罗拉会赶他出家门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可思议但总体而言仍然出奇的平淡：“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把杀戮当成一项训练。”

达米安不知该从何说起，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刺客联盟，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他所肩负的使命与期望，更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他从那血腥岁月走到现在这一步对他整个人生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就算他把一切梳理得一清二楚，她听懂了然后呢？

她是不会理解的，很少有人能理解。她可能还会嗤笑他。

噢，达米安，你做的什么无用功？你真的觉得你可以就这样翻过那血腥的一页，遵守你父亲的原则过完这辈子吗？你是在为你之前犯下的杀戮赎罪吗？真的赎得完吗？我才不信。她会用她那时髦的口音这样说道。

不，她不会理解的。

所以，不，他从不解释。

于是达米安用不耐烦掩饰他那一瞬间的脆弱，他烦躁地说道：“家族使命。”

她不会懂的。

但就是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似乎比他能支吾出来的任何长篇大论都容易让奥罗拉理解。

奥罗拉干脆地点了下头，“我明白了，”然后她又顿了一下，“好吧，不完全明白，我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让孩子学习…那些东西，但是我明白…家族的期望和自己想选择的道路有分歧的那种分裂和矛盾的痛苦。”

“而且，”她的眼神刻意避开达米安的目光，若有所思，“拒绝从小被灌输的理念，坚决投身到自己选择的另一种生活理念还是挺需要勇气的。所以…嗯，干得好，达米安。”

当你认为你已经了解掌握一个人并能预测出她的反应时，她却总能给你惊喜。

达米安猜测他可能露出了脆弱的表情，因为奥罗拉安抚地握住了他的手，她的眼神如同深邃的湖水，既神秘又明亮，语气无比真诚，“对于以前你所经历的一切，我感到很抱歉。”

真烦，达米安想到，他是什么需要女生同情的可怜虫吗？看她惺惺作态的样子，真诚到令人作呕。

不，他可是达米安.韦恩。

他僵硬地把手抽出来，冷着脸叱责道：“我不需要你的可怜，我所经历的一切造就了我的强大，你不会懂的。所以不要露出那副见到残疾流浪狗的表情，奥罗拉，不然我得给你的漂亮脸蛋添点颜色作为教训了，女巫！”

快点害怕我，达米安想到，别浪费彼此的时间。

快点尖叫着跑开。

但出乎意料的是，奥罗拉居然笑了，还不是她经常挂在脸上的那种敷衍虚假的微笑，也不是她偶尔感到开心时露出的带着酒窝的露齿笑容。是大笑，她的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眼睛弯成两道月牙，肩膀随着笑声轻轻抖动。

达米安怔愣了下，等等，不是，这不是正常的反应。他悄悄往桌面上带着反光面的金属托盘看了眼，他看上去还是很吓人啊，怎么回事？

他烦躁地命令道：“这没什么好笑的，停下来，女巫！”

奥罗拉用手指抹去眼角因大笑而溢出的生理盐水，“抱歉，我不应该笑的，是我失礼了。我并没有觉得你可怜，我保证。”

够了，他可不是什么笑话。达米安迅速向奥罗拉扑去，毫不费力就把她死死地压在沙发上，手臂抵住她的喉管，阻断了空气的传输，“你是把我当成笑话吗？女巫，如果你认为我之前是在虚张声势，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虽然无法呼吸，但女孩也不慌张，她的声音因喉咙被挤压而扭曲，“我不怕你，达米安，”他感觉有尖锐的东西抵住了他的脖子，他低头看去，是奥罗拉的魔杖。

“就像你也不怕我一样，我也不觉得你可怜，我也没把你当成笑话。”

达米安忍不住笑了，“你知道我能在你念咒之前就弄断你的脖子对吧。”

作为回应，怼着他脖子的魔杖尖端亮起了白光。达米安寒毛直立，全身肌肉下意识紧绷。

笑容绽放在奥罗拉因缺氧而通红的脸上，她挑衅地抬了下眉角。她不需要念咒。

真有趣，是他低估了她了。

达米安移开了压制奥罗拉的手臂，女孩立刻弯起腰，摸着脖子边咳嗽边大口呼吸着。

因为角度问题，奥罗拉的额头抵住了他的肩膀，达米安能感受到她呼出气体带着的温度，打在他皮肤上引起一阵酥麻，栀子和檀香木的味道萦绕在鼻尖，他低声道：“你应该害怕我的。”

奥罗拉的喘气声变成了笑声，沙哑的笑声断断续续传到达米安耳边，她抬头，眯起的眼睛中闪过兴奋与得意的光，“你也应该害怕我的，达米安。”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无形的冲力击中达米安的腹部，他往后腾空狠狠地撞到墙上，在惯性作用下脑袋后仰磕到了墙上，落地时都站不住脚，倒在了地上。

奥罗拉深深地叹了口气，带着成年人看到孩子无理取闹时会有的无奈与挫败。

“别误会，我为你缺少玩乐的童年感到遗憾。但我也想象不出来我会愿意跟另外一个版本的达米安做朋友，所以我并不是同情你的过去，只觉得你费尽心思拒绝别人关心的样子很可爱罢了。”

“而且我相信我们彼此都清楚，”奥罗拉缓缓走到蹲坐在地上的达米安面前，弯下身子，伸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与他略微失焦的双眼对视。仍然沙哑的声音似乎赋有魔法，达米安感到有些眩晕，“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而不是过去。”

就在达米安认为自己要晕过去之前，她又快速直起身，轻快地转过身，黑色的裙摆随着动作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茶还是咖啡？我必须得提醒你，我还是只有速溶咖啡。”

她说着就往厨房走去了，“吃芝士蛋糕吗？今天蛋糕店刚送过来的，不过里面有黄油和鸡蛋，素食主义是不是不能吃这些？”

达米安冷静地调整呼吸的频率，让更多氧气进入身体到达脑部，但眼神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

该死的女巫，真是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居然敢在攻击他之后还留他一命，而且还嫌弃他的言辞举动。

但更该死的是，他居然没有继续攻击她的欲望。真该死。

达米安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后才站起身来，他仍然观察着奥罗拉，抱着想要一次性看透她的奢望，视线愈加专注。

她似乎并不打算继续攻击他了。她的语气正常，表情也算平和，肌肉也没有呈现准备逃跑或者攻击的那种紧绷状态。

不过她可能想着攻击其实也不需要用到肌肉，可恶的魔法系。

她是真的不怕吗？但这也可能是演出来的，她是很有欺骗性的。

等奥罗拉将茶和蛋糕放到桌面上后，达米安决心要捅破她平和的假象，“你真的不害怕我吗？你是真的不在乎我是杀人犯吗？”他狠了心想撕下她的面具，“那你为何在乎你父亲是不是杀人犯”

奥罗拉却对他会问这个问题毫不意外，她歪歪头，“其实，我是不太在乎这个的，我对我父亲在意主要是因为我的母亲的血统原因，如果他真的为伏地魔卖命，那就证明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有着要伤害我母亲的念头。而我完全不能接受这一点。”

“虽然不是百分百，但我也算能理解，因为我也有些许体会。当然，我说的不是杀戮什么的。”奥罗拉垂眸，把玩着手里的陶瓷茶杯，“我说的是家族的期望与要求，为了保护家族而不得不走的路。和一些…难以做出的选择。”

她喝了口茶后继续无所谓地说道：“而且对于我的亲朋好友，我的底线一向很低，都是亲近的人，如果连那点偏爱都没有那就真的很说不过去。”

达米安想说我不是你的朋友，但是他说不出来。

对于她所表示会明目张胆给予他的偏爱，达米安不知道该怎么想，他只知道这着在他的意料之外，“我以为…”

奥罗拉轻轻放下茶杯，茶杯与茶碟接触的声音打断了他，那双淡蓝色的眸子似乎直盯他的灵魂，“你也不要把我跟那些人混为一谈啊，达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