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晚上快十一点,爱丽尔才终于打来了电话。
彼时,大家已经吃完了晚饭,正在一边闲聊,一边吃充作饭后甜点的冰淇淋。
电视机里还播放着,莫兹为了缓和气氛挑选的电影,《王室的婚礼》【1】。
屏幕上,弗雷德·阿斯泰尔唱着“你是四五月的巴黎,你是风和日丽的纽约”,在一间客房的地板、墙壁和天花板上翩翩起舞。
起居室里,佩克和默多克努力挑起各种轻松的话题。莫兹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视,时不时跟加拉哈德交流一下弗雷德·阿斯泰尔和吉恩·凯利各自的特点。
就在他俩开始畅想,两位舞王一起出演《高校音乐剧》会是个什么光景时,桑希尔的手机开始震动。
它刚震了一下,桑希尔就扑过去。她刚想接电话,弗雷泽拉住了她的手腕,对她轻轻摇头。
等到手机震到第五下,他才点头并松开了手。
桑希尔深吸了一口气,按下接通键和免提:“您好?”
令人惊讶的是,她的表情虽然非常激动,但声音相当平静。
话筒里传出的是一个带有轻微南方口音的女声:“您好,请问您是玛莎·桑希尔女士吗?”
“是我。您是?”
“我是纽约曼哈顿特殊受害者专案组的阿曼达·罗林斯探长,抱歉打扰您了。我想问一下,您对爱丽尔·桑希尔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桑希尔的眼睛瞬间红了,她紧紧地咬着牙,强忍住了冲到唇边的哽咽。弗雷泽拍拍她的手,用口型说:[按之前商量好的来。]
她点点头,用力闭了闭眼睛,才说:“那是我女儿的名字,她三年前被人绑架了。”
她其实还想说,我找了她整整三年,从多伦多追到纽约,直到几天前才真正找到她。
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罗林斯探长饱含同情地哦了一声:“是这样的,在今天的一次行动中,我们找到了一个自称叫爱丽尔·桑希尔的女孩儿,也是她托我们联系您的……您想跟她说两句话吗?我可以让她来接电话。”
“好的,麻烦您了。”桑希尔礼貌而短促地说,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但没有落下。
一阵窸窣声后,一个一听就很年纪不大的女孩儿在话筒那头说:“妈妈?”
“爱丽尔,是你吗?”
“是我,是我啊,妈妈。”女孩儿克制地啜泣起来,“我在……在纽约,你能来接我吗?”
桑希尔立刻想答应,但弗雷泽捏住了她的手腕,拼命做着口型:[计划!记住我们的计划!]
她只好再次用力闭了闭眼睛,牙齿咬的咯咯响,再一次把眼泪憋了回去,说:“当然,爱丽尔,妈妈马上去接你。你能把电话还给罗林斯探长吗?妈妈得问一下地址。”
“好的,妈妈。我等你。”
很快,罗林斯探长的声音再次响起:“桑希尔女士,是我,罗林斯。您想问什么?”
“我女儿五岁的时候,有一次爬树从树上掉下来,在手肘和膝盖上都留下了疤。膝盖上那个疤的形状比较特别,有点像一个横躺着的闪电,我们给它取了个外号。麻烦您问问她,那个外号是什么。”
又是一阵窸窣声和小声对话的声音,罗林斯才答:“尼卡普(kneecap,膝盖骨)·波特。”
“没错……”一声再也抑制不住的啜泣溜出了桑希尔的嘴。但她很快就控制好了情绪,说:“谢谢您。我最近刚好就在纽约,麻烦您告诉我,我要去哪儿才能接到我女儿?”
罗林斯报出了曼哈顿第十六分局的地址。桑希尔在弗雷泽的指示下,装模作样地去找纸笔,把它记了下来。
挂断电话后,她就把脸埋进了手里,眼泪慢慢从她的指缝渗了出来。
弗雷泽用力按了按桑希尔的肩:“你做得非常好。爱丽尔会为有你这样一个妈妈而骄傲的。”
说完,他转向其他人:“大家按计划做好准备!该洗漱就洗漱,该换衣服换衣服。去的路上最后复习一下我们商量的话术,一会儿在警局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只要过了那关,我们就可以跟女儿离开这里,去华国度假了。”
是的,在加拉哈德锲而不舍地游说安利下,几个家长最终决定,接回孩子们之后,就组团去华国旅游。
就连史密斯他们四个也动了心,想跟着弗雷泽他们一起去。
加拉哈德觉得,那四个军方通缉犯的假身份,估计根本没法通过海关的检查。
几个男性很快就收拾好了仪容,因为除了弗雷泽粘假发和假眉毛需要一点时间,另外几个人都只需要稍微梳一下头发,再换一身衣服就行,连胡子都不用刮。
几位受过心理学相关培训的前军人称,带一点五点钟阴影才能显示出他们是突然得到了孩子的消息,而不是早就知道今天就能跟女儿团聚。
相比之下桑希尔的装扮时间就长了一些。
这倒不是因为“女性难出门”的刻板印象,而是因为桑希尔当了好几年的鸨母,已经习惯了那个行业从业者特有的、浓艳而廉价的妆容,不知道怎么画日常妆了。
但如果不化妆,她这几年每天只睡三小时,一日三餐只吃简单的三明治,整个人形如枯槁,酷似行走的骷髅。
她害怕自己这幅样子会吓到爱丽尔。
当桑希尔第三次擦掉被涂得过浓的眼影,在一边被她粗暴地手法弄的难受了半天的加拉哈德终于忍不住了。
“抱歉,请让我……”他试探着拿过桑希尔的眼影盘和化妆刷,又拿过一旁的粉扑和粉底,轻柔而迅速地给对方上起了妆。
因为种种原因,来到这个世界后,加拉哈德不得不放下了他的化妆手艺,直到入伍后接受潜行培训时才又拾起来。但那也基本只在工作需要时化一化,平时不怎么在脸上涂涂抹抹。
可在夏威夷变装抓人的经历,又激起了他对化妆和穿漂亮衣服的喜爱。
待在海军基地的那段时间,加拉哈德每天晚上睡前都会在宿舍偷偷摸摸地给自己撸个妆,对镜感叹一下自己的技术依然犀利,然后再把它洗掉。
搬来纽约后,他更是先去了一趟第五大道,买了一大堆的瓶瓶罐罐,准备有空就化个妆玩一玩。
他也不怕被人误会取向什么的。
毕竟,都这年头了,男孩子出门也要化妆已经是常识了。
他给桑希尔上了薄薄一层粉底,一点点褐色的眼影,但刻意没有做好晕染。画了眉,但是下笔非常粗糙,稍稍靠近一点就能看到她眉毛下匆忙画下的横线。
睫毛也只是草草刷了两下,一些睫毛的根部还明晃晃地沾着结块的睫毛膏。
化着这样可怕的妆,加拉哈德嘴里还在解释他这样做的原因:“你是个想尽快见到女儿,又想保持礼貌和体面的、焦急的母亲。你会记得化妆,但为了节省时间,你会只求过得去,不会注意细节。”
他在桑希尔的化妆包里翻找了一会儿,掏出一根裸色的平价口红,但没有帮她涂,而是递到了她手里。
“到警局之后,赶在见到爱丽尔之前再涂,给警方造成你很紧张的印象。要让他们相信,你不知道今天就能见到女儿,所以……”
“我紧张又激动。”桑希尔接过口红,点点头,“我明白了。别担心,我会演好我的部分的。别忘了,我可是演了整整三年的戏呢。”
加拉哈德看着她不断搓揉衣角的手,对她安抚地笑了笑:“当然。我相信你。”
他们赶到第十六分局,却没有看到罗林斯探长或疑似她的人。
警局里挤得满满当当,所有人好像都在大喊大叫,到处都乱哄哄的。
加拉哈德一行看到,一个穿着暴露的小姑娘双手被拷在背后,由一男一女两个警员压着朝拘留室走。
半路上,她突然转身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了男警员两腿之间。接着用脑袋,狠狠撞了女警员的胸。
在两位警员因为疼痛分心时,她踩着某个探员的凳子跳上了办公桌,又从这张办公桌跳上了另一张办公桌,试图踩着这些办公桌跑出警局。
从攻击中缓过神的两位警员和他们有余裕的同事,在桌下对这个小姑娘围追堵截,但都没能成功逼她跳回地面。
最终,一个膀大腰圆的男警员用擒抱的姿势,把小姑娘按倒在一张办公桌上。之后,其他警员一拥而上,将她拖下来,抬走了。
哈比斯看着依然不断挣扎且大骂不止的女孩儿,有些胆怯地往后退了一步:“哇哦……我从来都不知道,《白头神探》【2】是纪录片。”
“不,它不是。”一个看起来有南美血统的男士听到了他的话,反驳道,他打量了一下这奇怪的一行人,视线在桑希尔脏兮兮的眼妆上停了一下,才跟哈比斯握了握手,问:“我是尼克·阿马罗探长,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帕特里克·哈比斯,我是……我们是……呃……”哈比斯慌乱地左顾右盼,看到加拉哈德后,立刻把他拉了过来,自己躲到了他身后,“您跟他说。”
加拉哈德挂起了交涉用微笑,对阿马罗伸出右手:“您好,加拉哈德·麦克劳德。我们来这里是想找一位叫阿曼达·罗林斯的探长。”
阿马罗没有握住加拉哈德的手,而是紧盯着他的脸,震惊地张大了嘴。
“Dios mío(上帝啊)。”他用气声说,后退了半步。
又来了。加拉哈德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