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斯特带着加拉哈德在二楼的走廊里左拐右拐，最终来到了一个非常宽阔的大厅。

大厅的正上方是一个似曾相识的穹顶，清冽的月光穿过搭建穹顶的晶体，照亮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大厅正中立着一座兽首人身的白色石像，黑曜石制的底座上，刻着“菲利普·利文斯顿”【1】几个花体的金字。

加拉哈德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耳熟，思考良久才想起来，这是当年《独立宣言》的签署人之一，是一位美国的国父。

是同名同姓吗？

这个怪物刚好跟一个历史名人同名了？

疑问使他不自觉地在雕像附近慢下了脚步，也是吉斯特注意到了他的迟疑。

“你在看什么？”律师问，随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雕像，“哦，利文斯顿。他们家是纽约著名的水獭精家族，家里的人到现在都在普通人和超凡人世界的行政机构里担任要职。”

“你应该知道他的。他是美国的开国元勋之一，在纽约主持修建了很多公共设施。”

加拉哈德张大了嘴，指着雕像问：“这是那个利文斯顿？！”

“对，就是那个利文斯顿。”

“建哥伦比亚大学的那个利文斯顿？！”

“是的，是他。”吉斯特不耐烦地一挥手，“很多历史上的名人都是超凡人，美国尤其多，因为美国本身就是由超凡人建立的国家。”

这是加拉哈德第二次听到这个说法。他看了看雕像的水獭头，又回忆了一下自己读过的、菲利普·利文斯顿的丰功伟绩，吭哧吭哧半天，挤出来一句：“他怎么是水獭精呢？”

“水獭精有什么不好的？水獭精是热爱生活、重视家庭的种族，利文斯顿把纽约当成自己的家，所以才会花那么大的功夫去建设它……”吉斯特的手机这时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提示，不悦地抿了一下嘴：“呃……我得接一下这个电话。你自己到处转转，别离开大厅，别跟陌生人说话，别告诉陌生人你的名字，也别吃陌生人给你的东西。”

匆匆叮嘱完，他快步走到雕像背后，压低声音接起了电话。

加拉哈德翻了个白眼，像他说的那样，溜溜达达地在大厅里转悠了起来。

大厅右边是通向几条走廊的入口，时不时能看到一些神色疲惫的人正拖着步子从这些走廊里往外走，而另一些则小跑着往相反的方向冲。

很显然，因为吸血鬼闹事，今天晚上有很多人都迟到了。

大厅左边则是一扇巨大的石门。石门由两块整幅巨石制成，上面刻有线条精美细腻的浮雕。

加拉哈德凑近观察，看到浮雕的主题好像是人类大战怪物。

画面中心的怪物有着如山岳般庞大的身躯，头生弯弯的羊角，背负双翼。它被一大群只有它膝盖那么高的人类团团围在中间，愤怒的火焰和烟雾从他口中不断喷出。

看着这个怪物，加拉哈德心脏突然开始激烈地跳动起来。他感到心口发烫，呼吸困难，头重脚轻。

身体上的异动持续几秒后就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古怪的既视感。

就好像……就好像他曾经见过这样的场面似的。

他把这一切草草归因为自己被怪物的脸吓着了，之后便将视线转向了围攻怪物的人。他们有的手持细剑，有的扛着火枪，还有的举着十字架。

看起来就像个草台班子。

加拉哈德挨个儿看过这些人的脸，觉得冲在人群最前的一位持剑者异常眼熟……

“那是乔治·华盛顿。”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在他身边响起，惊的加拉哈德立刻往后撤一大步，做出了标准的防卫姿势。

声音的主人是个见状举起了双手，不好意思地笑出了声。

这个人的形象符合外界对所谓“华尔街经精英”的所有预设想象：他的发型和指甲都受到了精心的打理，每分每毫都处在它们应该待的位置。他穿着昂贵的手工西装，手表、领带夹、袖扣和皮鞋等配饰也都明显价格不菲。他的五官算不上英俊，但他外放热情的笑容，给他的脸增添了一种奇异的魅力。

他笑着后退几步，离加拉哈德更远了一些，才指着石门上的浮雕小声解说起来：“这边这个戴眼镜的胖子是本杰明·富兰克林，在他身边这个举着火枪的，是约翰·亚当斯。这幅浮雕刻画的是，美国刚建国时，开国元勋中的超凡人们大战阿斯蒙蒂斯【2】的情景。”

“阿斯蒙蒂斯？那个恶魔？”

“是的，是它。”

加拉哈德又看了一眼群情激昂打恶魔的国父们，心想，既然这个世界上都有“驱魔剑士”华盛顿和“恶魔射手”亚当斯了，那有恶魔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艰难地在脑内重塑自己的世界观后，加拉哈德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记得本杰明·富兰克林是普通人吧？他怎么也在打恶魔的一线？”

那人一摊手：“据说富兰克林只是好奇恶魔的样子，想亲眼见识一下，然后不知怎么的，就挤到第一排了。亚当斯的回忆录里面说，富兰克林什么武器都没带，一点儿忙都没帮上。全程不是在抱头鼠窜，就是在冲恶魔吐口水。”

加拉哈德的表情无可避免地一言难尽起来。

对方看着他的脸哈哈大笑着，伸出了右手：“你是新人吧？”

“是的，我今天刚来。”加拉哈德点点头，握住了他的手，“我是……”

“理查德·彭布罗克！”一声暴烈的怒吼在他们的头顶炸响。

彭布罗克也被一只无形的手抓到半空中，狠狠扔了出去，砸在了石门对面的墙上，又重重砸在了地板上。

吉斯特从雕像后猛跑出来，挡在加拉哈德前面，遮住了后者投向彭布罗克的、好奇的目光。

他双眼泛着光芒，向彭布罗克的方向张开右手，白色的光团在他的掌心闪现。

在加拉哈德看不到的世界里，吉斯特在背后三对白色羽翼的协助下飞在半空中，手持燃烧着熊熊火焰的长矛，将矛尖抵在了彭布罗克的脖子上。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他选择了我作为他的引路人，你不可再用任何方式接触他！你越界了！”他说到，大理石雕像般完美、光滑的脸上正酝酿着滔天的怒意。

彭布罗克的背后也伸出了三对羽翼，只不过它们是黑色的，还因为之前吉斯特的攻击掉下了不少漆黑如墨的羽毛。

这些羽毛散落在他周围，就像被狂风卷落的花瓣一样，呈现出魔性的、带着一丝毁灭意味的美感。

他咧嘴一笑，露出嘴里两排雪白的利齿：“你也看到了，刚才是他主动要跟我说他的名字的……”

“狡辩！”吉斯特骂道，一簇火苗从矛上飞出来，落在彭布罗克的翅膀上，瞬间吞噬了一大片翅膀上的羽毛。

彭布罗克打了个响指，驱逐了翅膀上的火焰：“我没有狡辩。祂一直说要让人类用自己的意志做出选择，他刚刚就这样做了。他选择要听我讲故事，选择要跟我搭话，选择要认识我。”

“他会那样选，是因为你诱导了他！祂的愿望是，让人类在不受任何影响的前提下，凭借自己的智慧、理智和意志，做出他们认为正确的选择！你越界了！”

“好吧，算你说得对。”彭布罗克用食指慢慢推开抵在他喉结上的矛，站了起来，“别激动啊。我就想稍微试一下……”

吉斯特最后用矛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就将它收进了掌心：“走吧！不许再接触他！”

这场隐秘的交流结束时，外界的时间刚刚过去几秒。

加拉哈德只看到那个给他讲解浮雕内容和阿美莉卡秘史的人，突然飞了起来，撞到了一面墙上又摔到了地上。

而几乎在这一切发生的同时，带他进入魔法世界的扎克·吉斯特站到了他前面，挡住了他的视线。

等到吉斯特再让开时，彭布罗克也已经不在他摔下来的地方了。

“刚刚是怎么了？”加拉哈德有些莫名地问。

吉斯特拍拍袖子上的褶皱，掸了掸不知何时沾到他袖口的一点黑灰，说：“没什么。他不应该接近你，所以被惩罚了。”

“我怎么感觉你们魔法界的事情老是没头没脑、神神叨叨的。”

“现在是我们魔法界了。因为你以前一直是普通人，才会觉得这儿的一切都没头没脑、神神叨叨。”吉斯特说，在手机上最后按了几下就把它放回了兜里，“都看完了吗？还有没有什么想看的地方？”

“没了。”加拉哈德说。接着，他想起了自己身上出现的异状，便指着石门问：“这是什么地方？这些石头是什么材质的？”

吉斯特露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看了眼那扇巨大的门，又看了看加拉哈德：“那是王厅，大门的石头用的是花岗岩和对黑曜石。但是因为王位空悬，王厅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打开过了。”

“没有王，王厅就打不开吗？”

“那不然呢？”吉斯特指挥着加拉哈德跟他一起站到菲利普·利文斯顿的塑像前，“只要说明你想去哪儿就行。”

他清了清嗓子，说了一声：“下楼。”

‘嗖’地一下，他就从加拉哈德的身边消失了。

加拉哈德看着身边的空地耸耸肩，拍拍左胸兜说：“把我传送下楼吧，菲利普。【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