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容中心的所有人都说,保安迪克·约翰逊是个好人。
他不会像其他工作人员一样来去匆匆,而是长时间待在中心里,跟那些孤独而迷茫的谈心、玩闹。
他甚至会用自己的钱请孩子们吃零食。
妮娜长这么大,吃到的第一根扭扭糖【1】就是迪克给她买的。
渐渐的,她开始把迪克看成一个可以信赖的长辈,一个不那么奇怪的叔叔。
一个正常的爸爸。
也正是因为这种信赖,她向迪克倾诉了自己的烦恼,告诉他,自己不喜欢收容中心的情况,想出去工作赚钱,靠自己的双手生活。
迪克听后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几天后,他偷偷偷告诉妮娜,他有个开餐馆的熟人想找雇几个小工,他推荐了妮娜。
因为妮娜年纪小,所以薪水可能会更低一些。但那里包吃包住,老板夫妇也都是好人。妮娜一定很快就能自立。
就像她梦想中的那样。
妮娜相信了他的话,并跟随迪克的指示,在夜里偷溜出收容中心的后门。
一辆灰色的SUV就等在门口,而迪克站在车前,同妮娜对新生活的渴盼一起,向她招手。
包括司机在内,车上一共有四个人,全是成年的白人男性。
三位乘客非常热情地让开了他们之间的一个位置,其中一个还拿出一瓶果汁对她晃了晃,说:“来啊,小姑娘。想喝果汁吗?”
他们的表情和眼神,勾起了妮娜极力抛到脑后的记忆。她不由地后退一步,想回到收容中心。
但迪克揪着她的领子,捂住她的嘴,把她连推带搡地塞进了SUV。
车里的三个人迅速扑上来,用一块毛巾盖住了她的鼻子。
很快,她就晕了过去。
她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醒来,全身上下疼的要命,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和某种奇怪的腥味。她身下是一张有些坚硬的床垫,身上压着一个赤luo的男人。
妮娜认出来,他是那个SUV的司机。
那三个乘客和几个陌生人在四周围成了一圈,全都没穿衣服,带着如出一辙的、跃跃欲试的表情,注视着他们。
妮娜马上明白过来,这些人在排队。
人群之外,架设着一个她熟悉而恐惧的摄像机。
在他们的头顶,一个陈旧的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芒。
司机的喘息声越来越响,周围的男人们吹着口哨为他喝彩。妮娜抬起眼睛,盯着那个圆圆的灯泡,想象它是她在动画片里看过的太阳。
想象她不在这里,而是在别的地方,在户外,在海边,在草坪上。
她头上的也不是一颗灯泡,而是湛蓝的天空和明亮的太阳。
她想象着。
她一直都记得那颗灯泡的样子。
等到后来,出卖自己真的成了妮娜的职业,遇上特别难搞的客人时,她就会闭上眼睛。
然后,她会看到那颗灯泡。
以及天花板和灯泡变成的蓝天和太阳。
从收容中心门口被掳走后,妮娜在那个黑暗肮脏的房间里待了一阵,可很快就被房间的主人送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也被关进了另一个黑暗肮脏的房间。
之后的几年里,她在一个又一个人手中辗转,待过一个又一个类似的暗房。
囚禁妮娜的人给她的脖子上套上了铁链,将她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了床垫四周不足一米的地方。让她睡在散发着恶心味道的床垫上,多数时间也只给她吃各种廉价外卖。
这里没有图书、没有电视、没有电脑,也没有运动器械和运动的空间。
每天的大多数时间里,妮娜只能被压在床垫上,被形形色色的人侵犯。
并被录像。
囚禁她的人总是在夜里将她转手,囚禁她的房间大多肮脏黑暗。
有时候她会跟一个或是几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孩子(无论男女)分享这个房间,但更多的时候,房间里只有她一个。
在这样的地方,她被囚禁了三年甚至更久。期间她经历了两位数的“监管人”,个子也长高了好几英寸【2】。
也正是因为这几英寸,那些人对她的兴趣逐渐变小,对她的看管也日益放松。
终于有一天,她的看管人塞给她一把零钱,一句话都没多说,就把她推出了自己家的大门。
囚禁生活几乎完全摧毁了妮娜的语言交流能力,也耽误了她学习能糊口的技能。更何况,她到现在都没有身份证明。
所以,她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最终也只能像那些偷渡来的黑户一样,在一间小餐馆找了一份后厨帮工的工作。
工作很辛苦,店主也不算和善,但她好歹同从前想象过的那样,正在用双手养活自己。赚到的钱虽然不能支持她梦想中的生活,也租不到公寓,可她的老板允许她住到店里的储藏室,她不用再流落街头。
她还找到了一个男朋友。
那是个外号叫“弹头”的小混混,对妮娜很好(起码她觉得他对她很好)。“弹头”时常请她吃大餐,手持鲜花在饭馆门口等她下班,还会(用她的钱)给她买礼物。
他们就这么柔情蜜意地约会了几个月,妮娜连他俩以后在哪儿办婚礼、婚后生几个小孩儿、孩子要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弹头”将妮娜卖给了迪莫。
因为他欠了迪莫一大笔钱。
将妮娜推向迪莫时,“弹头”是这样说的:“我算过了,只要严格控制休息时间,她这个成色的婊子一天最少能赚一千二百块。我把她给你用几年,她赚来的钱就足够抵掉我欠的债了。”
他脸上谄媚的笑容,一直印在妮娜的心里。
她一开始自然是不愿意的。
她大吵大闹,咒骂“弹头”和迪莫,还在“弹头”的脸上挠出了几道血淋淋的伤口。
迪莫揪着她的头发,将她的头用力在墙上砸了几下,把她砸的半死不活、眼冒金星地瘫在地板上。
接着,他当着满满一屋手下的打手和卖春女的面,强硬地撕掉了她身上的衣服,用手边能拿到的一切物品,狠狠揍了她一顿。
她那次被打掉了两颗牙,锁骨骨裂,两只手的手腕和右脚脚腕严重扭伤,还有好几片指甲都在挣扎中被掀掉了。
即使伤得这样重,迪莫也没送她去医院。他扔给她几片止痛片和一包退热贴,就把她留在他养(或是关)卖春女的屋子,让她自生自灭。
等到妮娜身上的淤青褪去,伤处也开始发出即将痊愈的痒意,迪莫要她出门接客。
她乖乖地照做。
因为反抗太疼了。
当客人询问她的名字时,妮娜犹豫了一下,告诉了对方自己在某个囚禁者那里认识的女孩儿的名字。而她的名字,那个属于某个女王的名字,被她刻意地忘掉了。
她觉得,如果那位女王泉下有知,估计也不会希望自己跟一个婊子同名。
可能是因为年轻,客人们都很喜欢妮娜,对她出手相当大方。她也因此过上了“好”日子:她有了固定的住处,每顿都能吃饱,能给自己买几件新衣服、一个新手机,还有各种亮闪闪的玻璃珠宝。
迪莫漏给她的钱也买不起更贵的东西了。
在为迪莫“工作”后,妮娜因为职业原因频繁地进出医院和警局。在短短半年里,已经跟在附近街区巡逻的条子和医院急诊室的大部分医生混熟了。
还把其中的几个发展成了自己的常客。
当然,她也因为未成年非法卖春被抓过好几次。
所以,当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条子大喊着“纽约警察”,并用枪指着她和她刚勾搭上的客人时,妮娜镇定地让条子给她带上手铐,想着要联系某个和善点儿的熟客,求对方去警局保释自己。
但逮捕她的条子并没有把她带进附近的警局拘留,而是将她送去了曼哈顿中心的一间分局。
在你那儿,一个漂亮的金发女警接待了她。
“妮娜是吗?我是阿曼达·罗林斯探长,”她将妮娜带到一张办公桌边坐下。“你……”
她的视线在妮娜脸上和胳膊上的淤伤划过,抬手轻轻撩起垂在妮娜颊边的一缕头发,担忧地问:“甜心,你还好吗?你需不需要我……”
妮娜猛地偏头避开了罗林斯的触碰,还出于条件反射打了她一下。
看着罗林斯抱歉的表情,妮娜不自在地环起了胸。
她宁可面对凶神恶煞的迪莫,也不想被这个女条子用这种眼神看。
这让她觉得浑身不舒服。
“抓我来干嘛?我已经十八岁了。你们乱抓人不犯法的吗?”说着,妮娜拿出了迪莫给她伪造的证件。
“不,不是的。你不要紧张,这不是逮捕……”罗林斯说着,拿过办公桌上放的一罐汽水,打开推到了妮娜面前。“前一段时间,曼哈顿的地下娼馆袭击案,你知道的吧?”
妮娜立刻警惕地翘起腿,想说不知道。但罗林斯没等她回答,就继续说了下去:“我们查到,案发时,你好像在附近出现过……”
“我没有!”
罗林斯不置可否,捏着鼠标点了几下,无言地把电脑屏幕转向妮娜的方向。
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视频,视频中一个纤细的女孩儿惊惶地从一条小巷中跑出,冲进了大街上的车流里。她身后的小巷里很快又冲出一个高大的白发男性,但他只看着少女逃离的方向看了看,就转身回到了小巷中。
视频的清晰度不高,只能模糊辨认两个人的性别,根本看不清楚五官和其他关键的体貌特征。
视频播放时,罗林斯用她特有的、带着轻微南方口音的声音说:“我们询问了现场幸存的其他女孩儿,她们中有好几个都认识你。她们告诉我们,那天袭击者闯入喉,迪莫就带着你和另一个女孩儿跑了。
“我们只是想问问你,你还记不记得这个追着你的人的特征?能不能给犯罪素描师形容一下他的外貌,好让素描师画一幅画像?”